此时此刻,灯火辉煌,霍应升想起了永州的战火,他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他心里盘算着,华瑶诡诈恶毒,方谨残暴凶狠,这两位公主都不是善茬。她们自幼学习帝王之术,她们的文韬武略远胜过他,他不能和她们硬碰硬。他倒是可以利用若缘,若缘身为皇族,练过皇族的武功,也许能发现东无遗留的秘密。
霍应升忽然开口:“您去看看书房、刑房、地下室,说不定能找到东无的手稿。”
若缘道:“正合我意。”
若缘没有一丝胆怯,她跟随霍应升的脚步,走出了宋婵娟的闺房。夜色深沉,夜风寒凉,霍应升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又把她送入一间地下室。
那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密室,砖石堆砌的墙壁上血迹斑斑,密室的正中央有一座水池,池壁上雕刻着细密的纹理,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形状十分诡异。
霍应升提着一盏灯笼,灯光一照,投出一团模糊的光圈,池水波光粼粼,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药粉,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气味。
霍应升道:“这是洗髓炼骨的水池。”
若缘道:“东无的手稿在哪里?”
霍应升道:“手稿在书房。”
若缘道:“你先带我去书房……”
话音未落,霍应升忽然抓住若缘的肩膀,若缘瞬间拔出短剑,剑尖直刺他的咽喉。他在永州战场上受了重伤,伤势未愈,此时他的武功和若缘不相上下,若缘趁机偷袭他,他连退三步,胸膛被划出一条伤口,汩汩地流出鲜血,若不是他躲得快,她的剑尖已经刺穿他的咽喉。
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地砖上蒙着一层水雾,阴冷湿滑,方才他顺手扶住若缘,若缘竟然要杀了他,若缘真是疯了。
霍应升拔剑出鞘,剑光细如银丝,快如闪电,“嘶”的一声,迅速散开,向着若缘的命门刺过来。
若缘无处躲藏,只能跳入水池里。水花飞溅,她沉入水面,像是溺毙了。
霍应升跑到了密室的石门之外。他没说一句话,反手关上了石门,光线也随着门缝合拢而消失了。
密室里一片黑暗,若缘打了一个寒颤。她泡在冰冷的水池里,手往前伸,摸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不,这不是石头,是死人的骨头。
如果她不能领悟洗髓炼骨的诀窍,她也会死在这里。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的内心爆发一声咆哮,她要出去,她要杀了霍应升,杀了那个贱人!把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她不能再受欺负了,绝不,绝不!她的内心充满了怨恨和愤怒,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她沿着水池四周绕了一圈,又潜到水底,摸清了池底的浮雕。池水如同浆糊一般粘稠,紧紧地吸附着她的身体,双腿变得十分沉重,她无法浮出水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硬憋着一口气,开始修炼石壁上记录的口诀,如她预料的那般,口诀不是完全正确的。
她按照口诀修炼,体内产生了一股真气和一股浊气,两股气息交缠在一起,凝结成冰,她全身的筋脉都阻塞了,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失去了知觉。
高阳若缘!她默念自己的名字,忍下去,再痛再苦也要忍下去。
若缘闭上双眼,她记起了宏悟禅师和观逸禅师传授的功法,佛门功法的秘诀,可以归纳为四个字,“起”、“灭”、“轮”、“回”,随起随灭,因果轮回。
“随起随灭”这个词,原是出自《列子》:“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生与死、阴与阳、形与状、真与假都是幻化之象。
若缘苦思冥想,终于想通了关窍。她修改了洗髓炼骨的口诀,幻化的假象已被她看穿,她领悟了真正的奥秘,她不再运转真气,体内的浊气果然也消失了。她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继续修炼口诀,这一次,她只动用了一分真气,等到一分浊气溢出丹田,她尝试着融合真气与浊气,炼成了一股非虚非实、似真似假的内息。她的皮肤像是火烧般滚烫,池水里水雾蒸腾,白烟弥漫,烟雾渗入了她的皮肉,又过了两个时辰,剧痛再一次袭来。她的身体里好像长出了一个怪物,吞吃着她的内力,她清楚地听见了“嘎嘣嘎嘣”的脆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她又惊又怒,差点叫出声来。
叫什么?怕什么?她质问自己。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东西能吓到她?!
她轻轻地笑了,她睁开双眼,视力比从前更好了,她清楚地看见石门上的浮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如果不走这条路,她身为东无的同党,华瑶怎么会放过她?就算华瑶愿意放过她,她也不愿跪在华瑶的脚边,俯首称臣。
东无毕竟是华瑶的兄长,华瑶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弑兄,这一桩罪孽如何洗清?若缘早就料到了,华瑶夺权篡位之后,必定会重新审判江南贪污案,再给东无定罪,到时候,若缘也是东无的同谋。
若缘不会任人宰割。她闭上眼睛,又想起了街上的流民,他们缺衣少食,赤脚在冰雪上行走,浑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疥疮。那些疮疤是可以保命的,细皮嫩肉的人,早已被分食了,只有肮脏、污秽的流民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