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问清了方谨所在的地名,又喊来几个暗探,命令他们立刻动身,给方谨送信。趁着今夜羯人手忙脚乱,送信的风险更小一些。
营寨里灯火通明,血腥气随风飘散,扎昆抬头,看到了华瑶的神色。
华瑶面无表情,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扎昆闭眼,低头,俯跪着,等着华瑶砍断他的脖颈。《大梁律》规定,投敌叛国之人,罪无可恕,必须遭受凌迟的酷刑。
华瑶从未判处任何人凌迟,扎昆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希望。华瑶若是给他个痛快,赏他一条全尸,他做鬼也要三叩九拜。
他颤声道:“请殿下行刑。”
华瑶道:“本宫留你一命,你还有用,不要寻死觅活。本宫会收复沧州失地,明年此时,天下必将太平。”
扎昆道:“是,谨遵殿下旨意。”
他不慎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殿下恩深似海,义重如山,小人想禀报……禀报……”
华瑶催促道:“有话快说。”
扎昆道:“沧州第一大将洪程秀投敌,那也是事出有因,殿下能否原谅洪程秀?他曾是小人的恩师,救过小人全家的性命……”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他为什么投敌叛国?他能有什么苦衷?你说不清楚,我立刻拔了你的舌头。”
华瑶想听前因后果,扎昆却不清楚前因后果。洪程秀投敌当日,扎昆远在百里开外,什么消息都没听到,他还是相信洪程秀的人品。
他解释道:“洪将军不忍看到羌人羯人屠城啊……”
华瑶道:“所以,洪程秀亲自屠城了?”
扎昆磕了一个响头:“小人向您保证,洪将军的心里还有大梁的朝廷,大梁的百姓……”
华瑶最讨厌听虚话,她不耐烦道:“闭嘴,再说一句废话,我挖出你的心脏。”
扎昆不知道洪程秀叛变的实情,当然也不能胡言乱语。他张开嘴,说不出一个字,又闭紧嘴唇,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华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了,她心里的烦闷从何而来。她南征北战的这三年,打过的战役也有上百场。她的敌人是岱州盗匪、秦州叛军、永州贼兵,这些敌人也被百姓憎恨,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
反观羌国和羯国,举国上下,倾尽全力,攻占大梁的土地,百姓、军人、官员、国王都是一条心。羌国和羯国的人口约有三千万,他们的力量远远胜过叛军和贼兵,若要战胜他们,必须仔细谋划,不能草率决断。
*
天还没亮,风还没停,旷野上夜风萧瑟,月光掩映着山川河流,河水泛着寒冷的烟雾。
潮湿的寒气涨起来了,漫过来了。宝吉那浑身发凉,她不停地念道:“杀了华瑶,杀了华瑶……”
她的侍卫回答:“营地快到了,王女殿下!”
宝吉那道:“不去营地,我要找姐姐……姐姐……”
侍卫不敢忤逆宝吉那。他们的脚程比战马更快,他们轮流抱着宝吉那,在旷野上一路飞奔。华瑶派出死士追杀他们,杀害了他们之中的几百人,他们也不能停下来,与死士决战。
宝吉那的性命无比珍贵。她出生的那一天,羯国下了一场大雨,“宝吉那”的意思是“珍贵的雨水”,她象征着风调雨顺的天气。
宝吉那气息微弱:“姐……姐……”
侍卫道:“您坚持坚持,快到了。”
黎明已至,天边泛起白光,朝霞万丈,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哑哑地叫着,宝吉那害怕乌鸦会来啄食她的尸体。她呢喃道:“我要火葬……火葬……”
“宝吉那!”
远处传来雅伦的声音,宝吉那头痛欲裂,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羯国的王女雅伦骑着一匹骏马,驰骋而来。她听说宝吉那中毒了,危在旦夕,她立刻骑马出城,接应妹妹,或许是她来得太迟了,妹妹认不出她是谁了。
雅伦跳下马背,跑向宝吉那。她双手颤抖,把宝吉那抱入怀里,她道:“姐姐带你去看巫医……”
宝吉那道:“姐姐,我疼……姐姐……”
宝吉那的左臂被砍断了,血水被风吹干了,硬邦邦的,冻在她的衣服上,结了一
层冰块似的。她最怕冷,也最怕脏,昨天夜里,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雅伦的泪水涌上眼眶:“来了,姐姐来了,巫医也来了……”
年过七旬的巫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墨蓝色粗布衣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金铃,铃铛轻轻地响动,她脚步稳健,走到了宝吉那的身边。
雅伦急忙道:“您快救救我的妹妹。”
巫医握住宝吉那的右手。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她说:“王储殿下,生死有命。”
雅伦不听巫医的劝告,她把自己带来的解毒药灌入宝吉那的嘴里。宝吉那呕吐不止,吐出来一大滩黑血,越吐越多,吐到后来,什么也没有了。她的体重变轻了许多,她的血水几乎耗尽了。
雅伦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心痛得抽搐,泪水止不住了,她抱紧了宝吉那,不停地呼唤:“宝吉那,宝吉那,姐姐舍不得你走,你可怜可怜姐姐……”
雅伦与宝吉那自幼一同长大,她们从未分开超过一个月。父王把雅伦立为王储,宝吉那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她说:“苍天神作证,王位属于姐姐,我也属于姐姐。”
雅伦道:“宝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