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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泽切肉祛疤之前,连夜伏案,默写了数百页的手稿,涵盖了凉州商人几年前让她翻译的信件与文书。
华瑶读完那些手稿,大致明白了凉州商帮与邻国的贸易往来。
几年前,羯人的大军压境,凉州商队仍然铤而走险,通过水路为羯人运送盐巴和茶叶。
那条水路名叫“觅河”,位于羯国与沧州的交界之地,沿岸多的是山岭树木、石窟洞穴。不过商人们总有办法偷运货物,往来通商。
凉州穷尽全州之力供养二十多万精锐兵马,每年还要为朝廷纳贡,积贫积困已久,官府对于商人的谋利之举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者,官员们担心一旦彻底斩断自身与羯国、羌国的通商,会让羯国、羌国倾尽全力、大举进攻。多方因果作用之下,凉州、沧州迟迟没有严令禁止商队在国外做买卖,但是,三虎寨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
三虎寨打家劫舍,杀人不眨眼。
商人们纵然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强盗的地盘上行走。
渐渐的,贸易终止,三虎寨恶名远扬。
很多年前,华瑶听闻
三虎寨的名头,还以为三虎寨只是区区一个贼窝,随便杀两下就能扫除干净。没想到其中牵扯了那么多关节,简直是斩不断、理还乱。
幸好华瑶的职位是凉州监军,调兵遣将也比在岱州时方便得多。
华瑶给凉州的农司写完信,又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赶去凉州军营检查军务——这是凉州监军的职责之一。
近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校场上铺着一层粗粝黄沙,数千名骑兵策马奔驰,演练着马背上的决战。千军万马踏蹄疾驰,沙石飞滚,杀伐之声震耳欲聋。
华瑶旁观片刻,颇有感慨。
难怪谢云潇在岱州训兵时,那么凶,那么猛,原来是因为他们凉州军营里人人骁勇,体形如戚归禾那般健壮的勇士,她都看到了好几个。
她还没见识过羯人的军队。
她正在思考,忽听齐风说:“殿下,快到午时了,戚将军请您去军帐。”
华瑶一口应下:“嗯!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华瑶跟随侍从,走进最大的一顶军帐,满心以为找她的人是戚归禾,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壮年男子,此人的相貌丰神俊朗,身材高挑颀长,鞋袜与衣袍纤尘不染,背后立着一把沉重且锋利的长戟。
戚归禾、戚应律、谢云潇三人全都端坐下方。戚应律双手揣袖,明显比平日里要老实本分。戚归禾一言不发。谢云潇心不在焉,但也不曾离开。
华瑶当即反应过来。她明知故问:“镇国将军,是您吗?”
那男子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他果然是镇国将军。
华瑶爽快道:“不必多礼,你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镇守边疆数十年,为朝廷出生入死,我敬佩你的英勇。”
镇国将军回京述职时,华瑶从未与他打过照面,今天是他们第一回 相见。最令华瑶惊讶的是,她以为镇国将军是地地道道的武将,怎料他驰骋疆场多年,还有几分儒雅温和的书生气度。而且他的武功一定很高,起到了延年益寿之效,单看他的外貌,她根本猜不出他的年纪。他像是戚归禾的兄长,而非父亲。
他很客气地说:“礼不可废,殿下请坐。”
华瑶直接坐到了谢云潇的旁边。
谢云潇的父亲和两位哥哥都很诧异。他们把目光落到了谢云潇的身上。
戚归禾曾经在船上亲眼见过谢云潇大清早从公主的房间里走出来。戚归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顶撞父亲和公主。他越发沉默了,连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戚应律曾经跟随华瑶和谢云潇去了一趟农庄。某天夜里,他亲眼目睹了华瑶毫不客气地闯进谢云潇的屋子。他又偷偷地观察几日,惊觉华瑶在谢云潇的房里连宿了好几夜。
在座众人之中,唯独镇国将军不知道谢云潇与华瑶的异常亲近。他抬手,恭敬道:“请殿下上座。”
“不用了,”华瑶诚恳道,“我既然是凉州监军,应当与诸位齐心协力,私底下不用拘束虚礼,就事论事即可。况且,我对凉州的了解,远不及诸位,还请诸位能多指教。”
华瑶这一番话,听在戚归禾与戚应律的耳朵里,几乎等同于是在认亲。
戚应律甚至怀疑,接下来,华瑶便会求娶谢云潇为驸马。毕竟谢云潇即将年满十八岁,按理说,正是议亲的时候。
谢云潇不仅是镇国将军的儿子,还是永州谢家的贵公子,其门第之显赫通达,让凉州的权贵望而生畏。谢云潇也确实当得起公主的驸马。他的外貌、才学、武功、家世都是绝无仅有的优异。他和华瑶成亲,也能为华瑶提供极大的助力,他们二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思及此,戚应律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他的父亲镇国将军却是畅快一笑:“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镇国将军坐到了戚应律的身侧,位置比华瑶更低一些,以示对皇族的敬重。
父亲这般谦和有礼,戚应律也笑起来:“我们听说,殿下您正在与府衙商议改革凉州的田制,拟用东南各省的‘丁田法’,清查凉州各户的人丁与田产。”
“确有此事。”华瑶承认道。她的右手放在案桌之下,挪动几寸距离,无意中碰到了谢云潇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