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道:“稍等片刻,洗澡水还没烧好。”
华瑶忽然转了个身。她侧躺在床上,脸颊还贴着枕巾,目光快速扫过谢云潇,又稍微蹭了蹭枕头。她小声说:“你这两天也没睡好吧,你快躺下来,陪我睡个回笼觉。”
柔软的棉被掀开了一角,谢云潇缓缓地躺下了。
华瑶伸手搂住他的腰身,她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了他的胸膛上。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强劲有力,脑海里冒出奇怪念头,真好啊,她还活着,他也活着。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战场上的种种惨状,生与死,胜与败,聚与散,过去与未来,全都交缠在她纷杂的思绪里。
华瑶自言自语:“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谢云潇道:“我读过几本史书……”
华瑶插了一句:“你太谦虚了,你至少读过几百本吧。你的书房里全是书本卷轴。”
谢云潇握住了她的手腕,继续道:“书上说,各人有各人的时运,然而古往今来,无论大小人物,没有一个是真真正正的一生顺遂。为人一世,总有起落沉浮,这也并非人力所能改变。”
这句话的语气很是温柔,华瑶听出了谢云潇想要安慰她的意思。
谢云潇讲的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偏要说些不合常理的胡话:“假如我身中剧毒,陷入昏迷,也许很快就能醒过来,也许几年甚至几十年都醒不过来,你会怎么想?”
谢云潇不假思索:“既然你非要折磨我,我和你一起昏过去算了。你什么时候清醒,我什么时候恢复知觉。”
华瑶噗嗤一笑:“你真好玩。”
谢云潇道:“过奖了,彼此彼此。”
华瑶的笑意转瞬即逝。她的意识渐渐恢复了,她想起了方谨,也想起了燕雨。
谢云潇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收得更紧,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丝毫不放松。他低声道:“你有做大事业的志向,也有依托终身的抱负,将来不知还有多少事业等着你完成,天下臣民都要靠你一个人照应……”
华瑶道:“你也要劝我以大局为重吗?”
谢云潇道:“不是,我想劝你不必强求已经结束的缘分。”
华瑶道:“你真的挺会说话的。”
但她转念一想,强求了又怎样?谁知道缘分有没有结束呢?她不怕鬼神,不惧生死,当然也不会认命。她不会放任自己的意志消沉下去,她会重整旗鼓,这世上没有她闯不过的难关。
谢云潇缓慢地抚摸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脊骨摸到了她的后颈。他已有整整两天不眠不休,他的神志其实也并不清醒,他迫切地想要亲近她、安慰她,让她沉浸在温暖舒适的氛围里,抛开愁绪,忘记病痛。
他的指尖深入她的长发。她抬起头来,他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紧接着又是一个吻,他在亲吻的间隙里一声声地念道:“卿卿,卿卿。”
华瑶试探道:“我和你的缘分……”
谢云潇又记起华瑶昏迷不醒的样子。他心有余悸,双手立刻撑到了华瑶的枕头两侧,绸缎织成的枕巾只有薄薄一层,被他紧攥得发皱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和你的缘分是前生注定,来世预定,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必定会长厢厮守。”
华瑶搂住他的肩膀,她本来想说“你的执念太深了”,可他的眼里全是她的倒影,似是充满了说不出的真切情意。她改口道:“你……嗯,你说得对。”
谢云潇的态度十分强硬,却又有一丝乞求的意味:“别敷衍我。”
华瑶严肃道:“什么敷衍?我从来没有敷衍过你。你给我坐起来,把我以前送给你的情诗在心里默背三遍。”
门外传来侍女的脚步声,华瑶推开谢云潇,披衣下床。谢云潇把枕巾掀开了。他坐在床上,沉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又深情,她的心神也被他勾得迷离恍惚,她不禁怀疑他当真在心里默背情诗了。
华瑶连忙道:“我去洗澡了,你自己睡一会儿吧。”
华瑶缓步走向浴室,浴桶里的热水正冒着雾气。
水雾缭绕时,她的神智完全清醒了,她的情绪也完全平复了。她脱下衣裳,泡进浴桶里,两个侍女站在她的背后,把玫瑰香膏均匀地涂抹在她的长发上。
华瑶抬起双手,搭住了木桶的桶沿。热水漫过了她的锁骨,她的指甲在桶沿上画了一个小圈。
她猜到了羌羯军队撤退的方向,也猜到了甘域国会在十天之内向她求和,她会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全收拾了。至少在她当政的这些年里,羌国羯国甘域国不会再有任何侵占大梁国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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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秦三派人从前线传回捷报,启明军与沧州飞虎营合力清剿了四万羯人精兵、以及两万羌人精兵,几乎把羯人的将领全杀光了。羯国、羌国元气大伤,与甘域国的盟友关系十分紧张。
甘域国的使臣也赶到了柯城。这些使臣送来了金银珠宝,姿态极尽恭顺,华瑶与使臣仅仅商量了半天,便为甘域国敲定了一份投降书和一份纳顺表。
华瑶道:“别忘了告诉你们国王,羯国快要亡国了。羯国的两个王女死在我手里,我的军队也攻入了羯国本土。我会设定一条新的边境线。”
使臣跪在地上,谦卑道:“是,是,微臣牢记在心。甘域国一向是大梁国的附庸,我们国主崇敬您的威名,却被奸臣蒙蔽了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