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沃雪渐渐地挨近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要拖到今年才说?”
戚归禾恍然回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总想见你,就去医馆看你,又怕你看不上我……后来去了月门关戍边,怕我有个好歹,害你伤心……这一次我重伤,自以为挺不过来,只觉得对不起你……”
他轻轻叹道:“如今,大病初愈,好像做了一场梦。”
汤沃雪又替他把了一次脉,再用银针封紧几处大穴,好让他全然不知痛苦。他越发地身心舒畅,肩头却湿了一块,他侧目,只见汤沃雪泪如雨下。
他一下子慌了:“阿雪,为甚么哭?”
“我太高兴了,”汤沃雪仰着头,边擦眼泪边说,“太高兴了,你那天伤得那么重啊,多吓人,我都被你吓坏了。你终于好转了,我心头刚松了一口气,你这浑人,又跟我说了这些话,我哪里能忍得住?只想哭上一哭,把近日来的担忧全都哭走。”
她笑中带泪:“怎么了,吓到你了吗?你不怕死,却怕我的眼泪?”
戚归禾揩拭她的眼泪:“是啊,最怕了。”
为了哄好汤沃雪,戚归禾缓缓地坐直身体,使出全力,推开床边一扇窗户,桃树的翠绿细枝越过窗栏,落在了他的指间。他轻轻地摘下一支桃花,把花朵放在了汤沃雪的手中。
不久之前,凉州上元节的那一夜,戚归禾亲手做了一盏莲花灯,恰如今日一般,诚心诚意地将莲花灯交给她。
其实他还为她做过不少东西。他有一双巧手,曾经帮助过许多人。他品行很好,待人处事也很好。
汤沃雪恍然片刻,察觉到他的疲惫,扶着他重新躺下,又问他:“除了凉州,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戚归禾头晕目眩,眼皮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多想睁开双眼,多看看汤沃雪。但他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昏昏沉沉地说:“我在凉州待了二十多年,没出去过……”
汤沃雪再度仰起头,因她心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泪水如同山崩地裂般涌出,她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可她还把一句话说得很温和:“咱们去京城吧,京城的灯市,天下第一,你会喜欢的。”
戚归禾道:“好啊,我再给你做一盏莲花灯。”
汤沃雪边哭边笑:“嗯,好啊……我,我……”
她哽咽地几欲干呕:“我最、最喜欢你……送、送我的那一盏……莲花灯……你……你说要、要和我共度余生……那天,我高兴的、高兴的睡不着觉。”
戚归禾听不清她的声音,那音调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像是一阵风从空无中吹来,复又吹向空无之处,而他的身骨也轻盈了许多。
他全身都在剧烈作痛,刹那间又好像一点也不痛了,他便说:“阿雪,我……有些累了,我睡一会儿,阿雪也休息吧……明早,我就醒了,等我醒了……我们……”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
汤沃雪伏到他的肩头,誓要送完他这一程:“你累了,就睡吧。你只是困了,睡一觉就好了,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回家,回到将军府上,大家都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他的回应若有似无:“好……”
汤沃雪喃喃道:“走好。”
待到他的气息消逝得一干二净,心跳也完全终止,汤沃雪再也坚持不住,伏地大哭。她哭得头痛欲裂,像个疯子一般滚地不起,只觉摧心剖肝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世事反复无常,失而复得最欣喜,得而复失最痛彻心肝。
*
当天夜里,华瑶收到了戚归禾逝世的消息。
彼时,她正在杜兰泽的房间里,亲手喂杜兰泽喝药。
她的侍卫跪在地上,沉声禀告戚归禾的死讯,她端药的手指颤抖不停,差点溅到了杜兰泽的衣裳。
杜兰泽接过药碗,把药汁一饮而尽,随后才说:“殿下。”
华瑶道:“我没事。”
杜兰泽握着华瑶的手,摸到她的掌心冷得像一块冰。杜兰泽连忙捂紧华瑶的手指,轻声劝慰道:“殿下,逝者已去,请您节哀。”
其实杜兰泽不该用这句话来劝说华瑶。她自己也看不透生离死别,但她深知失去至亲的悲恸是何种滋味。
杜兰泽缓缓道:“谢云潇重伤卧床,心脉受损,切忌大痛大悲。请您派人守好他的住处。等他能下床行走,您再把真相告诉他。现如今,燕雨、齐风也在养病,您手上能调用的武功高手不多,必须小心行事。”
华瑶终于回过神来:“确实,我的皇兄快来了,他的心肠很歹毒,我还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谢云潇绝不能出事。”
杜兰泽呢喃道:“二皇子来意不善,用心险恶。”
二皇子姓高阳,名晋明,比华瑶大九岁,年方二十六,正当壮龄。
晋明的母亲是圣宠不衰的萧贵妃,父皇对晋明爱屋及乌,多年来从未薄待于他。父皇赏赐他富饶的封地,也养大了他的野心。
华瑶闭上双眼,心想,她也会下狠手。
毕竟,高阳晋明没打算给她留活路。
华瑶和杜兰泽商量完毕,又赶去了谢云潇的房间。
她加派了两批守卫,不分昼夜地保护谢云潇。
谢云潇的伤势正在逐渐好转。短短几天后,他的意识完全清醒。他立刻召集自己的亲信,询问他们华瑶、戚归禾的状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