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40)
人未老,初心变,年轻的帝王不知,眼前的女子经历了怎样的潸潸心路。
情,是世间最难控制的,帝王也掌控不了。
而黎昭,不再为情所困,放达超逸得让他感到陌生。
面对面的一刻,在被动与主动上,萧承知道自己没了胜算。
有风从巷口吹来,撩起黎昭漂亮的百褶罗裙,如海榴初绽,秀莹花柔,层层绫罗凝成一道坚固屏障。
人一旦放下情爱,在男女之事上就会变得无坚不摧。
从未示过弱的帝王站在面前,她心无波澜。
“陛下想听什么,又不想听什么?”
“实话。”
“实话或许是陛下不想听的那部分。”黎昭把玩自己一缕垂腰长发,在指尖缠缠绕绕,稚气的小动作是属于少女该有的俏皮,可淡漠的语气,仿若另一重灵魂发出的,“陛下来见臣女,是想臣女主动服软,继续做围绕明月的星榆,不明不暗不出彩。明月想起来,望上一眼,觉得烦,就挥一挥云雾,遮蔽掉它的光芒,反正珍不珍视,它总是悬挂在那里,兀自闪烁,傻了吧唧。”
听此,萧承垂眼,久久没有抬起视线,似乎在认真咀嚼这段话,没觉得少女在无理取闹,反而觉得句句在理。
这是黎昭的心声,压抑多年、委屈多年的心声。
“朕明白了。”
没想到萧承是这个反应,不像一个清冷孤傲的帝王该有的反应,照单全收是怎么回事?
开始觉得亏欠她了?
黎昭从一团缠绕不开的发丝里抽出手指,瞥向隐蔽在不远处默默护驾的曹柒,“陛下身边星榆多如牛毛,不差我这个陪衬,不过还是该珍惜眼前人,别等再伤一个,还要像此刻一样,情景重现。”
她没有指名道姓,也许是曹柒,也许是俞嫣,也许是某个红颜,这些才是愿意围绕在萧承身边的眼前人。
若昨日黎昭还没有察觉,今日可以确定,一位日理万机的帝王反复来见她,绝不是浮生偷闲,也不是没事找事,而是情感上发生了波动,但黎昭不觉得他的情感由不喜变为了喜欢,他只是因她的疏离,感到不习惯、不适应,一时接受不了。
毕竟星榆总是围绕月亮的,被当成了理所应当。
又是一阵相顾无言,萧承手中紧攥的骄傲和自尊被少女冰冷的言语冻结,无形化有形。
可骄傲和自尊一旦化为有形,就是无所遁形,更为被动。
只是此刻,年轻的帝王还未完全察觉。
他望着站在霞光里光芒万丈的少女,忽然发觉,这些年,都没有注意到她的锋芒,她也是有棱有角有刺的。
当巷子里有路人来回走动,对峙的男女都没了身影,无人知晓这里发生过情感的纠葛。
萧承回到宫里,屏退宫侍,坐在御案前反复思考黎昭的态度,没有话说开了的畅快,反而闷闷的。
偌大的燕寝,每一个角落都出现过黎昭的身影,连私密的湢浴也不例外。
三岁到七岁的黎昭,时常在燕寝的汤池里沐浴,锦鲤一样游来游去,无赖耍宝,时常气得少年脸色黑沉。
想起那段时光,萧承那冷峻面孔不自觉露出笑意,青涩的,怅然的。
正当他处在回忆中,殿门外传来禀奏声,曹柒带着一名陌生面孔的男子走了进来。
“陛下,大笺使臣汤莫德求见。”
大笺使臣汤莫德上前一步,以大笺那边的方言行礼请安。
萧承没应声,汤莫德自顾自直起腰,拍拍手,让下属奉上丰厚大礼,开门见山,再次求娶慧安长公主。
萧承向后靠去,十指交叠在搭起的腿上,从忧郁变得阴郁。
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曹柒会意,朝昂首挺胸的汤莫德淡淡道:“客随主便,汤大人来到大赟皇城,就该使用大赟的官话。”
汤莫德笑笑,用大赟官话,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说辞。
“我朝陛下为修两国邦交,特为七皇子求娶和离的慧安长公主。”
使臣加重“和离”二字,无非是在强调,和亲一事上,是大笺吃了亏,头婚的七皇子就算嫌弃也会接纳二嫁的长公主。
殿里没有燃起连枝大灯,黑漆漆、静悄悄的,使臣不懂堂堂一朝天子为何这般拮据,但更为笃定自己奉命携带的聘礼够丰厚。
珠翠罗绮、山珍海味、古玩典藏,琳琅满目。
萧承从宫外回来本就带了一股子暗火,这会儿更烦闷了,他一改青衫表面温和,曲起修长的手指扯了扯衣襟,“朕与大笺订立了十年休战之约,让两国边境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并没有结交之意,何来和亲意愿?”
使臣煞时冷脸,只听御案前的大赟皇帝又道:“大笺若是破坏约定,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毁约,朕不会眼里容沙。”
萧承取出玉玺,高高捧起在眼前,轻描淡写的,“那就打。”
使臣冷了语调,“我朝有意与贵国以和亲的方式修复关系,对两国而言是好事。大赟皇帝陛下何苦执拗,区区一个和离的长公主都舍不得送出吗?”
区区一个。
和离的。
萧承哂笑一声,阴恻恻的,流露出了鲜少示人的一面,不再抑制阴鸷。
“曹柒,朕之前与你说过,和亲一事,不会再重复第三遍,如今已是第三遍,大笺使臣听不懂人话,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