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9)
“其实在你带着黎淙骨灰失踪的那日,陛下就没想过追究。”
黎昭点点头,若是萧承不打算放过她,布下天罗地网,她的安稳还要迟上个十年八载。
萧承释然了对祖父的恨,自然将她视作无足轻重的路人。
挺好,她自由了。
与老者作别后,黎昭回到茅草屋,知道此生与老者再难相遇,就像此生再不会与萧承重逢,可又像老者说的,世事变幻无常,谁又料得准呢!
但无论往昔还是前路,黎昭再不会痴心错付去喜欢一个恨她的人。
揣着复杂的心情,她躺进被子里,晕乎乎闭上眼,脑海里不停回旋着往昔种种,想要摒弃,又舍不得关于祖父的那部分。
有祖父相伴的岁月,是她最富足快意的韶华。
昏昏沉沉间,耳边传来迎香的唤声,声线稍显稚嫩,听在黎昭耳中恍如隔世。
“小姐小姐,老爷不让你赖在宫里头。”
黎昭从混沌中悠悠转醒,入目是刺眼的明黄帷幔,她皱起秀眉,眼前天旋地转,蓦地,迎香那张小圆脸映出眼帘,白胖胖的像只小笼包。
意识渐渐回笼,黎昭迷茫地盯着明黄帐顶,猛地坐起身,身形微微一晃。
这是燕寝......
再看迎香,十三、四的年纪,虎头虎脑,满是青涩,没有半点饱经风霜的沧桑。
黎昭心弦一紧,抬手摸向自己的发髻,还是出嫁前的样式。
她回到了从前还是在梦里?
意识到这点,黎昭扯住迎香的衣袖,“这是哪一年?”
“啊?”迎香一头雾水,以为小姐在装蒜,只为赖在宫里头不走,“小姐,陛下快从宫宴上回来了,咱就别磨蹭了。”
迎香怕极了那个矜冷疏离的皇帝陛下,偏偏小姐喜欢得紧。
黎昭坐着没动,脑子有些乱,不停梳理着,于是又问了一遍今夕何夕。
迎香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负气回道:“延斐十一年,十一月廿一冬至。”
延斐十一年冬至,萧承刚满二十岁,而自己刚满十六......黎昭站起身,转身想要铺平龙床,做出没来过的假象,却见明黄的锦衾上,一抹血红格外显眼。
前世的今日,是她初潮的日子,失怙失恃的她,不懂癸水是何物,以为自己得了怪病,吓得哭起鼻子,还非要赖在萧承的燕寝,让他瞧见她哭了。
无非是等着萧承来哄。
依仗着祖父的势力,她出入燕寝如入无人之境,无人敢拦,多少有些肆无忌惮。
今日冬至,萧承与朝臣齐聚宫宴,这会儿还未归。
瞧见血迹,年纪更小的迎香慌了,“小姐,你来癸水了!怎么办,怎么办?”
弄脏龙床可如何是好?
“奴婢会不会丢了小命?”
陛下自是不会惩罚小姐,可陛下那洁癖的性子,会不会拿她做出气筒?
这一世,黎昭还哪会被癸水吓哭,她淡淡然走到连通外间的碧纱橱前,隔着珠帘吩咐道:“取一身采女宫装来。”
燕寝宫女小声应“是”,语气毕恭毕敬。
延斐十一年,屠远侯黎淙兵权在握,麾下十三将率骁勇刚猛,领皇城百万精锐,无论外廷、内廷,除了天子和太后,都得给他们爷孙俩极大的面子。
可黎昭知道,延斐十一年是祖父权力的顶峰,之后急转直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麾下十三将率陆续偏倚向萧承。
毕竟萧承才是正统。
黎昭接过宫装,熟门熟路地走进墨水画屏,更换衣裙。
迎香忐忑地凝着床上的血迹,正要狐假虎威,差遣宫女更换被褥,却听殿外传来一道道请安的声音。
“陛下万福。”
迎香绷紧身体,呆呆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近,为首的男子玄衣玉带,胸前绣有五爪金龙,正是从宫宴提前回来的天子萧承。
迎香噗通跪在地上,任自家老爷多威武,仍惧怕讳莫如深的年轻天子。
既是讳莫如深,即是掩藏得很好,可迎香见过天子赐死宫侍的场景,眼都未眨一下。
金丝玄袍近在眼前,迎香讪讪皱脸,心头有无数蚂蚁在爬行,没胆子主动提及龙床上的血。
随圣驾回寝的老宦官曹顺挑起珠帘,躬身请天子入内。
萧承瞥一眼跪地的迎香,随之看向墨水屏风,顿住脚步,抬抬手,一众随行宫侍止步珠帘外。
半透的屏风,映出一道曼妙剪影,云鬓楚腰,体态匀称。
年轻的天子收回视线,不知那丫头又在耍什么花招。
屏风那边,正在系裙带的黎昭听见动静,深深呼吸,快步绕出屏风,看向伫立在珠帘前的男子,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一桩桩旧事拼成镜面,一瞬轰然碎裂。
她暗自整理好心绪,忽然就淡然了,这时的天子,心性再成熟,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青年。
她款款上前,曲膝一拜,“见过陛下。”
萧承看向她刻意涂抹了淡妆的脸,没有问她为何赖在这里,早已习惯她的软磨硬泡。
只是,在余光捕捉到龙床上一块暗红血液时,浅棕色瞳眸微凝,“经水?”
前世,在面对萧承的询问,黎昭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却是自怜者的独角戏,没有得到半句安慰。
女子月事,对一个弱冠男子而言不足为奇,更遑论皇族。
黎昭点点头,不似前世眨着泪眼问他癸水是何物,惹来宫侍们的窃笑,此刻,她大方承认,笑着道了句“抱歉”。
“弄脏龙床,臣女在此赔罪了,这就让人收拾干净。”
黎昭的亡父,也曾是一员悍将,官居从三品,黎昭自称臣女,无可厚非,可听在萧承的耳中,却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