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230)CP
手臂的青筋乍现,从燕羽衣的角度完全能够看到发力后虬结的,血管喷张的跳动。
燕羽衣眼睛极其轻巧地眨了下,而后用手扯住严渡衣角,将他没地的那块提起来。
距离骤然被拉近,较为较远的距离变作紧跟。
乍一看还真是兄友弟恭。
严渡挥铲的动作稍许凝滞,而后姿态自然地对准树根,一铲,两铲,三铲……直至有被油纸密封的陶罐暴露于空气中。
“母亲当年酿了几坛?”燕羽衣有些好奇。
他虽知道树根下必然还埋着东西,但不大清楚究竟藏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
如严渡先前所言,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管,只是听兄长的命令行事。故而真正掌管偌大燕氏,才发现那些真正的决策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维持整个家族的平衡才令人最头痛。
但这所有的疲惫,通通来源于对权力的誓不放手,即便意志与体能接近极限,奋力于抓紧的人,仍旧会吊着半口气强撑。
例如严渡。
燕羽衣看着他撕开坛口的密封。
长风从远方鱼贯而入,横扫整个湖心亭,裹挟着草木的潮湿香气瞬间充盈身心。
燕羽衣的疲倦被吹散些许,眼角眉梢的线条略略柔软,抱臂问道:“燕氏于你是负担,为何不放弃。”
“放弃也是向前。”
严渡:“身后有多少人紧盯着将军府,若你是当年的我,断然不会说出放弃二字。”
这次的酒香似乎比之前那罐更浓郁,只是打开半边,味道便盈盈地扩散开来。
燕羽衣指腹摩挲着衣料的边角,绸缎总是丝滑柔软,但此刻掌中的却异常扎手。他低声说:“我曾等待过,倘若哪天你对我说,想休息,很累,我一定会代替你在外应酬。就算兄长不想再做家主也没什么,还有我,家中也还有我。”
“可是等来的是你身陨的消息。”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发出来的,唇齿艰难地开合,短短几个字,明珰被破的绝望,家族覆灭的伤痛,十几年以来,身为燕氏少主的骄傲,通通被人踩在脚底。
燕羽衣已经不记得自己如何振作,甚至他在萧骋面前,也常是受伤的姿态。
但只要有燕氏部将,或是需要燕羽衣代表洲楚去做什么的时候,燕羽衣心中总能生出无比宽阔坚实的勇气,他认为自己能够办得到。
“那个时候我总是在对自己说。”
“倘若是兄长,他一定做得很完美,如果我是他,我该怎么继续。”
严渡很安静地听着,但并不代表他只是待在原地。
他抱着酒坛往亭中走,湖色倒映着两个容貌相当的人,偶尔泛起波澜,将他们的面庞由撕裂分散,转而瞬间合拢。
脚步埋在覆盖着流水轻淌的间隙,所过之处唯余草气弥漫。
“……小羽。”
踏入亭前台阶的那刻,严渡骤而转身。
“族中很早就想放弃我,这件事你清楚么。”
燕羽衣怔住,以为自己听错。
错愕毫不掩饰,令严渡抿唇笑了笑。
“父亲起先据理力争,后来迫于族中压力,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在外打仗也全靠身旁副将,于是偃旗息鼓,默认了转而培养你做新任家主的决定。”
“其实他们自己也不在意双生是否为诅咒,毕竟后来你我两人一明一暗,把即将衰落的将军府重新推向朝廷的中心,”
“其实你自己也有察觉,对吗。”
严渡字句清晰,似乎生怕燕羽衣听不明白。
“伴驾皇帝,受教天子,这是除燕氏之外的第二道保险,世上有几人直入御书房。”
“太子左膀右臂,奉为未来股肱。”
“父亲小心翼翼地禁止我与太子单独相处,却唯独肯将你放在皇宫,与陛下一起,将你彻底藏起来。”
男人表情其实是极其轻松的,但不难看出,这其实是愤懑怨怼之后,彻底想要放下,却仍然耿耿于怀,碍于情面与君子德行,强行装作无事发生的态度。
燕羽衣的心脏漏跳半拍。
严渡掀起眼皮,颇为自嘲地笑道:“享受着堪比储君皇子待遇的人,竟然是对我百般依赖的弟弟。”
“而我想要学到些什么,就只能低头对他旁敲侧击,怕他发现我的忐忑,心虚他某日恍然大悟,觉得我这个哥哥根本不如他。”
“所以我找到了折中的办法,既能不被他威胁,却也能长久地留住他在身边的办法。”
“那道蛊是为你我量身定制。”
“小羽,倘若我死,你也活不了。”
第117章
对于蛊毒这件事,燕羽衣从头至尾都没有那么在意过。
似乎旁人比他更觉此重要,好像摆脱这份禁锢生死的枷锁,燕氏少主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笑的是,燕羽衣甚至从未认为它配得上“阻碍”二字,。
他所想要抵达的最终目的,并不会随着他的死亡而被撼动分毫。
洲楚地位的重新确立,西洲的再度辉煌,必须得经历两三代人的追逐。燕羽衣自问没有这样只手遮天的能力,故此,被后来人踩着肩膀,才是他目前所尽力的全部。
例如高嘉礼,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先帝将高嘉礼送到燕羽衣身边,恰巧解了燕羽衣那段时间的燃眉之急。
这便是先帝想要托举的未来,至少为燕羽衣留下可堪托付的后辈。
不至于用人之际,挑来捡去,竟然发觉西洲的人才贫瘠无力。
“兄长所言,是想要我心怀愧疚地同意与你摧毁西洲吗。”
燕羽衣极其轻描淡写地代替严渡,将他数年谋划的所有托盘而出,化作简单的十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