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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情(136)

作者: 木鬼衣 阅读记录

于锦铭若有所思地拾起残烟,嗅了嗅,有股呛人的劣质烟草味。这显然不是谭碧留下的,她和苏青瑶一样,抽的都是口味清淡的“小仙女牌”。

看来他不在的时候,家里来过一位神秘的客人。

于锦铭观察着半截香烟,联想到兄长同自己说的话,眉头微蹙。

他原以为兄长这次来,是为了苏青瑶的事,可等见了面,才知道是父亲中风了。

于锦铭听后,一时有些慌乱:父亲的身体向来硬朗,好端端的怎么中风了?没一点征兆。要是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兄长的“机要秘书”怕是干不久,自己更不必说,甚至整个于家,在眼下这个敏感时期能否保存下来,都成问题。

事发突然,于锦铭夜里打包行李,第二日天未亮,赶最早一班火车,随于锦城回了南京。

从下关车站出来,约莫开了半钟头,便到了静养的公馆。汽车穿过雕花铁门,驶入栽满槐树的庭院。应是移植来的老槐树,树冠大得骇人,一仰头,只见苍绿的枝蔓朝四周延伸,蛛网似的,似要将底下的过客一把罩住。

卧房紧挨着槐树林。周礼有言,三公立于槐下朝觐天子,故槐官相连。可从窗户朝外看,绿荫浓到发黑,平白增添了些阴嗖嗖的鬼气。

于将军大病一场,老了许多,幸而精神矍铄。他见到小儿,又是叫他敬礼,又是叫他走正步,一通折腾完,才肯让护士搬椅子。

他同于锦铭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讲汉爷戒了毒,还公开讲话,他们放弃东北是不得已,不能惹恼了日本人,但终有一天会打回去,大丈夫能屈能伸……又讲,你大哥在国民政府里的差事不好做,他心脏不好,梁丫头又一直没怀孕,你要多听他的安排……还问,于锦铭是怎么和宁波帮结的梁子。

于锦铭不好说是为了女人,只得含混道:“打牌时起了两句口角。”

“江浙那帮做生意的,蔫儿坏,你做事多注意点。”于将军骂他。“二十来岁的人儿了,还虎了吧唧的。”

于锦铭挠挠头发,勉强笑了笑。

聊完,于锦铭走出房门,心有戚戚焉。

于锦城站在窗边,浓绿的树影在他苍白的脸上蠕动。较之有俄国血统的于锦铭,于锦城略矮些。他先天心脏有疾,时常走不动道,故而学洋人的模样,手中常擎一根文明杖,全当拐杖用。

见弟弟出来,于锦铭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于锦铭点头,两人走出公馆的大门,没走几步,于锦铭觉出有人尾随,于锦城压下声,嘱咐他不要声张。两人一路往山下走,聊了一些南京的事,中统、剿匪、特务、告密……诸如此类。

聊到最后,于锦城停下脚步,道:“锦铭,你是个男人,要为很多事考虑。”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于锦铭没吭声,转头望向另一侧的树林。

深秋已至,一路层林尽染,黄叶转红,恰如金箔纸上渗出了滚热的鲜血。

突得,公寓楼下传来一声汽车嘹亮的鸣笛,他如梦方醒,将烟放回原处。

到了夜里,估摸七八点钟的光景,贺常君回公寓。

他进门,屋里黑黢黢的,一开灯,吓一大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开灯。”贺常君道。

“下午回来的,四五点差不多。”门口正对一扇绿玻璃窗,于锦铭坐在一把西式的咖色扶手椅上,靠垫被红棕色的皮革包裹。椅子紧靠墙壁,墙壁又极高,阴影压下,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出一道分界线。

“吃过饭没?”贺常君放下随身携带的皮包,又问。“要不一起出去吃?我请客。”

“行,”于锦铭虽这么说,却没动。

贺常君走到圆桌旁,整理起那一摞新书。“伯父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于锦铭说着,弹出一根香烟,衔在嘴里,“要抽烟吗?”

贺常君狐疑地望他一眼,“你傻了?我不抽烟。”

于锦铭不答话。他摁下打火机,凑近晃动的火苗,将香烟点燃。

“于锦城跟你讲什么了?看你那一脸死样。”贺常君问。“让你回南京?”

“没,他就是训了我一顿。”于锦铭淡淡道,“对了,杨先生今年放出来了。”

“谁?”

“先前上海调查科的特派员。不记得了?你是受他引荐,才成了社会局局长的私人医生。上回在谭姐的麻将局,那个叫谢弘祖的家伙还提过。”于锦铭笑了下,站起来,影子长长地拉出去,贺常君低头看,恍如虫群爬到了脚底。

“记得。”贺常君的嗓音忽而干瘪。

“我哥同我说,去年四月份,中统捉到了一条大鱼,供出了不少情报。中统的陈先生本想靠他捉到周少山,但对面下手更快,灭了叛徒全家,仅留两个年幼的孩子。”于锦铭说着,缓缓走到贺常君身侧。“后来这个叛徒指认了不少潜伏在高层的间谍,其中就有调查科的杨先生。万幸,由于证据不足,再加杨先生风评很好,深得科长信任,才给放了出来。”

“那挺好,”贺常君后退半步,望向于锦铭。他戴着圆框眼镜,目光藏在镜片后。“杨先生为党国付出许多,不该蒙受叛国叛党的冤屈。”

于锦铭叼着香烟,眼神有些微妙。

“中统因为我的缘故,去找了大哥,简单问了下你的情况。不管是为什么,你要多注意。”他说着,将烧出的灰烬弹在圆桌上的烟灰缸内。“还有,国联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明确了日本的侵略行为。”

贺常君的嘴角微微一紧。“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