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情(64)
说罢,她站起,带着残烟出去了。
徐志怀直至关门声传来,才敢睁眼。他失神片刻,大掌虚虚在半空一抓,握到鼻下轻嗅,似有若无的烟味里掺杂着茉莉水的香,逐渐淡去。
心中一团乱麻,说不出一二三。
到吃晚餐,夫妻聚到一桌。徐志怀有意叫人搬了张凳子,改坐在她右手边。递筷时,两人手碰到一处,苏青瑶抬眸瞥他一眼,没吭声。徐志怀觉得是个好征兆,至少表明她没真记恨自己。
“消气了?”他佯装不经意。
“从没对你生过气,何谈消气。”苏青瑶冷淡道。“只求你往后别翻我旧账,说我哪时哪刻做错了什么事。”
“我什么时候翻过你的旧账。”徐志怀苦笑。“你是以己度人,硬给我扣帽子。”
“是,你说的都对。”苏青瑶唇角微微上扬,笑意带了点阴森森的死气。
徐志怀神色微变,略显无措地说:“阿瑶,我承认我那晚过火,也道过歉了……你想拿我怎样,真就一辈子分房睡?”
“随你,反正我也没说过要分房,全是你自己拿的决定。”苏青瑶答完,不愿再同他多说。
徐志怀怔了怔,首次如此敏感地觉察出以往自己忽略的疏离,这疏离令他一时哑然。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又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不巧的是,恰在此刻,小阿七跑来说有电话找太太。
“我去接。”苏青瑶说着,擦擦手,也不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徐志怀心里不是滋味。
他递了个眼神给活蹦乱跳的小阿七,扣住她,等苏青瑶拐过弯,方问:“阿七,给太太打电话的,是男是女。”
“女的呀,”小阿七答,“怎么了?先生有事。”
“没。”徐志怀垂下眼帘。“别跟太太讲我问过这话,要被我捉到,你也走人。”
小阿七拖拉着声调,长长应他一声“哦”,甚是委屈。
那头,苏青瑶快步走去接电话,拿起来,只听对面传来一阵“啊呜啊呜”的乱叫,正疑心是哪家小孩的恶作剧,要挂断时,听筒传出一句女人的话音。
“瑶瑶,瑶瑶……瑶瑶,你过来救救我吧。”
苏青瑶握住耳机,急忙问:“谭碧?谭小姐,是你吗?”
话音未落,啪嗒,对方突然挂断。
苏青瑶觉得谭碧声气不对,放下听筒,人守在电话机旁,迟迟不敢离去。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电话铃再度响起。
苏青瑶拎起听筒,贴到耳边抢先问:“谭碧,是你吗?”
“我没朋友了,瑶瑶、瑶瑶,只有你不恨我,我只有你一个故人。”她声音沙哑,话说得颠三倒四,像喝醉了酒。“快来陪陪我,好不好?我快死掉了。”
苏青瑶刚想仔细问问情况,谁知她又冷不丁挂断了,主动拨回去,无人接听。
徐志怀看她许久没回来,主动寻过来,问:“谁打的电话?”
苏青瑶不应,侧身掠过他,步履匆匆地去招呼小阿七备车。
擦肩而过那一瞬,徐志怀心一跳。紧跟着,他迅速按捺住胸口的浮躁,跟上去,脑海里想:哪怕是那个姓于的小子胆大包天,电话打到家里来引诱她,眼下也由她选择。
“瑶,我说过,回家了我什么都答应你。你现在想去哪儿?我送你。”徐志怀跟在苏青瑶身后,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你也清楚,我一贯信守承诺。”
苏青瑶本心如止水,可他话一出口,心扉宛若冰层裂出一道细痕。
她轻轻喘着气,道:“是谭小姐的电话……她出事了,我现在要去找她。”
说完,苏青瑶仍紧绷着,双手环臂,随时预备推开他,夺门而出的姿态。
徐志怀面对她,略略踌躇后,轻声叹了口气。“披件衣服,夜里冷。”
苏青瑶摆在胸口的两条手臂滑落下来,道一声好,转而托女佣去拿毛衣开衫。
他们坐上车,一路无言。
到谭碧所住的公寓门前,苏青瑶鼓起勇气,叫徐志怀在车里等她。徐志怀竟也听话,指了指手表,示意她别待太久。苏青瑶一颗心系在谭碧身上,敷衍地点点头,打开车门,朝楼内快步走去。
公寓的门未合严实,苏青瑶手一推,就开了。
她惴惴不安地走进屋,大声叫着谭碧的名儿,一间一间地找。
找到最靠内的一间小卧房,苏青瑶瞧见她歪倒在床榻,月白色的软缎长旗袍敞开,黑的卷发,白的肌肤,深绿色的褥子,交错蔓延。白花花的大洋洒在她雪白的肚皮上,几块掉到地毯,零零散散的银子反射出薄薄的冷光。架在床上的烟盘子打翻了,中央的一块黑**已烧干净,手边,烟枪折作两截。
苏青瑶使着跛脚,急跑过去,满屋晚香玉的甜香袭来,熏得她头晕到想干呕。她使劲拽住谭碧的胳膊,用肩膀将她顶到床上,白肚皮上的银大洋落一地。她再拎起褥子,盖住谭碧半裸的身躯,掖好被角,动作干净利落,唯独微微发抖的手出卖了情绪。躺好了,苏青瑶跑去开窗,她力气小,弄了好几次才拧开。
窗户打开,污浊的空气新鲜几分。
苏青瑶坐回谭碧身侧,轻轻拍打她冰冷的面颊,喊她:“谭小姐?谭小姐?”
谭碧似有所闻,突然痉挛地弓起身,合着眼,一把搂住苏青瑶的肩膀。
“瑶,瑶,打去给常君。”她喃喃。“去找他,找他。”
苏青瑶听了,连忙去找电话。
电话旁摆号码本,翻开第一页,夹着张纸条,写贺常君跟于锦铭住处的电话。苏青瑶这时才反应过来,难怪当初她问谭碧要于锦铭的住址与号码,谭碧能直接拿笔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