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畏惧悬复大帝,纵使拿到了山虎剑,也一定会上交给王山。一想到这里,庞规不禁看向自己的剑。
“要说铸剑,婆娑门的剑必然是最好的,可纵然如此,那小畜生当年去怜峰杀景禹,也断了两把剑才成事。他那把‘不惊’,和李永元的‘第二’,都是难得的珍品。”庞规拔出自己的剑,细看剑身上的铭文,然后倏地指向院中的银杏树,“不过我这把‘醉吟’也不差,宋应之若敢独吞此次的功劳,我必要他好看!”
院中风起,把堂内的灯火吹灭了,不知哪里来的乌云笼罩了月头,院内的枝叶重叠,在风中轻轻摇晃,犹如耸立的鬼影。
庞规说:“院内伺候的脏奴呢?掌灯!”
堂内静悄悄,无人应答。
庞规“唰”地抖开剑光,以目示意客卿进去看看,背后却有人在笑。他骤然回头,喝道:“谁!”
一道红影坐在树间,在影影绰绰中面容模糊,露出的手下垂,似是拿着把折扇。这人声音清润且平缓:“庞老狗,你好啊。”
他犹带笑意,却喊得庞规心惊肉跳,只觉得一阵阴森森的寒意直冲心头。庞规说:“你是谁?深夜来我门下有何贵干?!”
那人道:“二十年前,你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自己还记得吗?”
庞规横剑在身前,汗涔涔地说:“你是什么大人物,值得我记那么久?我任族长已有五十余年,说过的话不计其数,哪里有空记得其中一句!”
那人哈哈笑:“今夜我心情好,便请一位我很敬佩的前辈来提醒你。”
阴风从树下猛地吹出,落叶翻飞,都扑到了庞规脸上。庞规抖剑劈开落叶,待看清前方,忽然瞪大双目,惊恐地向后退,颤声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落叶间,立着个青衫剑士。他面容文秀,神情清冷,冷白的手提着一把庞规心心念念的剑。
雷光爆炸,雨稀稀拉拉地下起来。庞规看着李永元步向自己,不由得趔趄,乱舞起剑,喊着:“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害你的是宋应之,杀你的是景禹!李永元,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当年万宗会上,庞规的话犹在耳畔。
李永元多年被叫“第二”,心有不甘,遂想出这样的法子,用人血祭祀,引诱仙音烛堕化——
庞规说:“与我无关!”
吊了他的头,让大伙儿轮番唾骂——
庞规嘶哑道:“啊啊!”
雷声轰鸣中,庞规状如疯狂。李永元拔剑的速度快得惊人,他眼是冷的,剑也是冷的。血花喷溅到落叶上,雨打湿了庞规的脸,他表情凝固,头骨碌碌地滚下了阶。
那双老眼朝上,正映着一张俯视的脸。那张脸眼尾落着三道红点,在雨里,与二十年前在万宗会上的婆娑门徒重叠。
江濯垂眸:“想起来了吗?”
庞规瞳孔涣散,面容歪向泥潭。他想起来了,自己曾对这个人说。
此等孽障,如不加以管教,来日必成下一个李永元!来人,抓……
庞规的脑袋任由雨水击打,呆呆盯着一边。他身体慢了一步,在江濯跨过脑袋以后,才“扑通”地栽在台阶上。
“身是身头是头,”江濯打开折扇,“庞族长也算清白了。”
第143章 神赐词理理我。
洛胥不知何时出现的,江濯跨上阶时,他正在看桌上的茶盏:“喝的还是特供给灷娏山的‘王茶’。”
这种茶从种植到采摘都有天命司的专职官负责,只供灷娏山饮用,寻常的稷官鬼师喝不到,只有常年奉职灷娏山,并且职位极高的人才有机会从悬复的赏赐中得到。
“庞规一个混吃等死的三流剑士,一年到头连悬复的面也见不到几次,这茶应该是宋应之送给他的。”江濯火袍不沾雨,把湿漉漉的折扇拎到眼前,“你不要太没出息,赶紧给我打起精神。”
幽引落水猫似的,抖了两下,仿佛在甩水。
“宋应之是天命司法相,法相办差也怕地头蛇,”洛胥识趣地不看幽引,以免折扇又解封,“看来这些宗族门派虽然早已归顺天命司,却并不完全听命于他们。”
按照天命司的品职顺序,悬复座下品阶最高的就是法相,法相和丞相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作用和职权范围天差地别。法相既没有调令各州稷官的权力,也没有插手地方事务的能力,他通常只能侍候在悬复左右,做悬复的喉舌耳目,还不如十二鬼圣风光。
可是即便如此,宋应之下山办差,也代表着悬复的意愿,他顶着如此大旗,居然还要讨好庞规,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也是情理之中,以前他们会听话,一是想要借机谋取更多的利益,二是因为害怕悬复。”江濯背起手,“上次吃饭你也听见了,随便几个办差的鬼师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议论悬复,我猜悬复的威严已经大不如前了。”
洛胥想不起来似的:“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江濯惜字如金:“喝酒。”
他以前做君主没醉过,后来做江四更没醉过,若是跟以前的洛胥比,那胜负未必,可惜首战就碰到了太清。如今想来,劫烬神当然怎么喝都不会醉,那酒究竟能不能落到他肚子里都不一定!
“真是好记性。”洛胥不吝夸奖,屈指拨开茶盖,“我们是来借剑的,如今剑已到手,本应该回去了。”
江濯说:“可是呢。”
洛胥道:“可是喝茶的不止一位。”
“听我们说了这么久的闲话,”江濯抬手召了一下,“怎么不过来一起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