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春成(8)
竹林幽篁处,青梅树掩着荼白的院墙,晚风一拂,树叶伴着潺流沙沙作响,顿觉清凉不少。
露天庭院零落地铺着鹅卵石块,石与石之间探着短捷青翠的小草,古瑭跟着霍叙冬的脚步,踏过石步道,很快来到西侧的一间厢房。
门一打开,家居陈设已一应俱全,暖黄的灯光笼着整间屋子,真像个家啊。
古瑭没什么行李,一只黑色背包已是他的全部家当,霍叙冬拎了一路,将它轻轻稳稳地放在桌上。
霍叙冬虚握了握那只拎包的手,局促道:“那个,你先下行李,我先去准备晚饭,等会叫你。”
明明是自己家,却紧张得像个客人。
“好。”连古瑭都被带得有些不自然。
见人应声,霍叙冬点点头,抬步走向屋外,没走几步又折回来,轻咳一声:“刚刚……谢谢你替我解围,你不要介意啊,我就是,就是嘴贱。”
古瑭低头笑了笑:“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
一句话让霍叙冬意犹未尽了半天,下厨时都掩不了嘴角笑意。
关越在旁帮厨,眼瞅着自家老师越来越不对劲,不由好奇:“霍老师,你这么喜欢他,当初干嘛还分手啊?”
切菜的手没停,霍叙冬“啧”了一声:“你这对我的称呼是彻底改了?”
“当然得改,”关越一副老成样子道,“你个直男什么都不懂,我跟你说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
霍叙冬放下菜刀,转身打断:“到底谁是直男?”
“好好好,当我没说。”
关越瘪瘪嘴,看着霍叙冬满心满意地准备晚饭,像是要做出一桌满汉全席的架势,啧舌暗叹真是开了眼了。
平日里待谁都淡淡的样子,冷脸时甚至有些凶,自家老师何曾这样温柔过,他原以为艺术家都这个脾气,不想只是没遇到某个人。
那个人,古瑭。
关越对这人愈发有些好奇了,明明做着底层苦力,气质谈吐却不俗,前一天看到霍叙冬的眼神激动又委屈,今天却又礼貌着,略带疏离,矛盾得很。
这股子疑问,在晚饭上霍叙冬不知第几次将菜夹给古瑭时,到达了顶峰。
霍叙冬自己一口没吃,一筷接着一筷地替古瑭布菜,古瑭也没拒绝,统统照单全收。到后来,关越甚至看得出他嚼得很吃力,明显是吃饱的样子,可依旧不停的,将霍叙冬夹给他的一筷子肉满满塞进嘴里。
而自家老师只顾满眼亮光地看着对方咀嚼,却没意识到这点,这可把关越急坏了,要是古瑭来的第一天就被塞成肠胃炎了可不好。
他抓耳挠腮地扯了个话题:“两位老师,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啊?”
这个疑问他在心里憋了太久,此时一问出口,顿时心中爽快,可饭桌上的气氛却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古瑭停了筷,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底,霍叙冬两眼一黑,真想立刻把关越提溜起来吊打,但话已至此,总得说些什么。
不想,这次打圆场的还是古瑭。
他笑了笑,喝了口汤,咽下口中的菜饭,娓娓道:“你的老师很优秀,高中时,暗恋他的人很多,男的女的都有,也包括我。但唯独我是幸运的,得到了你老师的青睐。”
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拼凑记忆,或是在斟酌说辞:“我们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相恋,但后来我家道中落,我没勇气承担两人的未来,所以提出了分手,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言辞恳切,逻辑通畅,霍叙冬怔怔地盯着古瑭低垂的脸,额发遮住了他的眸光,令他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几乎认为这真的就是他们的过去。
可这只是一个谎言,一个帮自己圆谎的谎言。
霍叙冬试图让自己清醒,但还是不自觉地陷入古瑭编织梦里,如痴如醉。
故事不知道是何时结束的。
“嗐,不提了,”古瑭笑眼弯弯地举起杯,和两人碰了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我这人脸皮厚,穷困潦倒时又想起投靠前男友来,关越你别介意,以后我还要靠你和你老师多帮衬呢,哈哈哈。”
笑得空茫又干涩。
关越直觉这不是故事的真相,因为老师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了心疼和落寞,但他也不欲再多问了。
客厅安静极了,窗外嘈杂的流水,嘶叫的蛙鸣,攻打烛火的飞蛾,无一不拨乱着三人懊热的心绪。
——
一夜无梦,古瑭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窗一打开,清翠的晨光就一股脑儿挤进了屋,古瑭这才发现临窗外有一株青梅树,果叶上的露水还未消散,一颗颗果子青涩剔透,十分可人。
他踮起脚,把手伸出窗外,刚想采摘一颗,桌上手机“嗡嗡”响了声。
他收回摘果子的手,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上是一条消息
【月底了,两万,别忘记。】
古瑭快速回了几字,又找到聊天列表的另一个头像,点进去,发了条消息:
【磊哥,最近还有活吗?】
收到对方肯定的回复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手机息屏,“砰”地把窗关上。
他忘了,他早已不配拥有这样的风景。
——
古瑭用冷水冲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洗漱后便去了工作室听候安排,他没忘了,他是来工作的。
朱红色的工作台安置在中央,四周墙壁张贴着各类修复完或半完成的书画,霍叙冬和关越俯身在工作台上,正坐牢似的做活。昨日一整天下来,那张花鸟画的命纸才揭了不到三成。
霍叙冬听闻古瑭进门的脚步声,放下手中的镊子,对他指了指小桌上的早餐:“先吃饭,边吃边看我们操作,吃完我也让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