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还说起了气话,奚临眉心渐深,“那两日后的赌约怎么办?”
大师姐在厚实的被褥中瓮声瓮气:“不怎么办,大不了你替我去。”
“你之前还说要自己上场。”
她理直气壮地反驳:“那你之前还说你要帮我打呢!”
这个男人怎么那么善变啊,他不是想去吗?现在让他去,他又别扭上了。
奚临也说不明白。
好像如果她仅是遇到什么麻烦,要他帮忙他责无旁贷,可眼见她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他就没办法任由她的脾气来。
“师姐,你先起来。”
奚临试图去找被子的边角,可惜未果,瑶持心裹得严严实实。
“我不起来。”她声音忽然很低,“你别管我了……”
最后那句话的尾音无端听得他心里不太舒服,奚临紧锁眉峰,微不可闻地深吸一口气,旋即攥住锦被,一把掀开。
大师姐没想他会猝不及防突袭,这一下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还半伏在床榻,蒙头太久整张脸透着呼吸不畅的红,长发凌乱地散在脸颊边,而目之所及是师弟居高临下,阗墨萧疏的星眸,眸子里分明透着严苛!
“干什么嘛,你怎么能突然掀我被子。”瑶持心义正词严地控诉,“我要是没穿衣服怎么办!”
奚临:“……”
他忘记这个事了。
只好庆幸师姐是和衣而卧。
不知道是不是因憋气太久,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水雾朦胧。见此模样,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叹了口气。
“那不是你说的,驭器道对上铸器师死路一条。”她悻悻地垂眼,“我当初如果走的不是驭器道就好了。”
师姐本身的境界摆在那里,一直以来的修炼都是在帮她理清之前一团乱麻的术法和仙器,会感觉自己进步神速并不奇怪。
不过大半年过去,她也该到这个时候了,发现根骨平庸与天资卓绝在修行路上差距有多大的时候。
所谓的瓶颈之期。
奚临伸手替她把挂在耳边、下巴上的碎发一一取下,随后略一沉吟,蓦地握住瑶持心的手腕,将她拉起身: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啊?”她茫然地趿鞋下床,匆匆蹒跚两步跟着他,“去哪儿?”
*
姑妄洲梅花坞旁有一片静谧的芦苇丛,微风轻拂时,满坡的青柏树下飘起纷纷扬扬的芦花。
树林深处的日影斑驳幽微,因是冬季,太阳在昙花一现后就隐没于流云里。
白燕行拿着两支刚摘的绿萼梅,将瓶中的清水换掉,取下旧的,连瓶带花重新放在墓碑前。
此处是白氏先人的安息之处,坟包整齐错落,草木郁郁青葱。
他眼前的两座墓却略微远离坟场,孤零零地落在边缘。
但想是常有人打理,周围的杂草清爽干净,祭奠的花与果子也日日更新。
白燕行单膝蹲下,对着石碑上的铭文静默良久,恍若隔着碑文与遥远的旧时光在同何人对视。
那青石饱经风霜,纹路粗糙凹凸,深刻的字迹间,朱红的笔墨业已沉淀。
他开了口,说:“我又回来看你了。”
“今年的雷霆比去年更锋锐几分,照这个进度,再过百年我应该可以突破化境。”
言至于此,青年俊美端方的脸上莫名柔和下来,愈发入神地自说自话,“这一次出门你猜我遇到了谁?霁晴云,你当年很向往的那位‘碎空剑’。”
“他还指点我剑术了,没想到吧?”
“这前辈……”白燕行说着不觉一笑,“是个怪人,跟咱们从前猜测的那些完全不一样……不过我想你应该会和他聊得很投缘。”
头顶的枝繁叶茂在风中沙沙作响,和缓得仿佛是在回应他。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一番话,我好像生出一些……截然不同的感悟,是以往没有过的,很特别。”
白燕行拿出一壶烈酒,将墓前的空杯斟满,“他挺关心我身上的禁制,担心影响我今后的修行。”
他说完,手搁在腿上仰首长久地盯着灰蒙蒙的天,“要能早点升境界就好了。”
“等我到了化境,‘连心血契’便可以迎刃而解,不再是束缚,我……我们也就都自由了。”
空寂的坟地万籁俱静,显得风声格外清晰,好似整个林子的树皆在应和而歌。
白燕行恍惚沉浸地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直到一只金色的大蝴蝶飞进他的视野里。
这是剑宗传讯用的金蝶,与瑶光山的仙纸鹤异曲同工。
蝴蝶正在告诉他,父亲已归。
白燕行于是收拾好祭拜之物,将整壶酒倾洒而下,做完一切,又不忘对着另一座墓碑恭恭敬敬地一躬身,这才启程。
梅花坞是白家在姑妄洲的居所。
修仙界除了各大门派之外,像这样家族式的散修也不少,比如淮清林氏,林朔的老家。
明面上虽说修士不宜常惹俗尘,但仙道浩渺毕竟引人向往。
某族某氏若出了位在玄门说得上话的大能,凡心所向,还是希望后辈子孙也能踏入仙途,难免会亲临指点一二。
久而久之,大家族里总有自己不外传的修炼法门,出筑基的可能性自然比普通人更大,有了好苗子便送往仙山,若没有,就关上门自己修身养性,图个寿数漫长。
白家在姑妄洲的历史悠远,可追溯至千年之前,城里城外无人不晓,算是这一片最大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