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会忧虑掉眼泪是否影响他成为一个雷厉风行的剑修,不会担心撒娇是否阻碍他的将来的本命剑叱咤风云。
他常背着他夜里偷偷进后山掏鸟窝,又在他闯祸时把罪责全部扛下,或是打开自己私藏起来的糖果匣子,让弟弟挑自己喜欢的吃。
白燕行能够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做一个半点也不符合天降紫微星气质的毛头小子。
可以说,他是由兄长一手带大的。
和白逢山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母亲的还要多。
长兄对青色情有独钟,成日里衣服穿青绿,袍子是葱绿,连发带也绿油油。
他向昔年对于美丑认知暂未定型的白燕行一本正经地解释:“青色鲜亮又不失庄重,是一种极其高级的颜色。
“人们提起草木青青就联想到春日,春乃四季之首,草木又有春风吹又生之意。”
“绿色寓意好,生机勃勃,这是祝福,等燕行以后成亲了,哥给你亲手打一对玉佩。”
白燕行那会儿还是个孩子,整天跟着白逢山混,他说这个好,他就记住了,并把这个喜好逐渐发扬光大,一脉相承下去。
他过了一个清苦却并不乏味的童年,比起在那之后的日子,这几乎能算是一生之中唯一的一点甜。
也是他所拥有得最多的时候。
但他终要长大。
当白燕行长到十五岁,二十五岁的兄长已经跟不上他练剑的进度。
两个人隔着十岁之差,又同样在白石秋的授业之下,九尺来高的白逢山常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
他到了这个岁数,修为连引气的门槛儿还没摸着,在同龄人之中算是开窍迟钝的了,如果过了三十仍旧没动静,恐怕一生都将止步于此,只能做个略长寿一些的凡人。
那是白燕行头一次认识到天赋的差距。
认识到温厚可靠的兄长,和他之间的不同。
偶尔两人一起练完当日的功课,白逢山会以一种十分落寞与羡慕的语气说:“真好啊,你学什么都是一教就会。”
“不像哥哥,那么笨。”
他当下不知为什么听出了他有些认命地自嘲,非常激动地站起来:“不是,没有这回事。”
“这个其实很容易学,真的。”
白燕行立刻向他演示了一遍,拼命地想证明着什么,然而一回头,发现兄长坐在原地,表情里带着笑,那眉眼神态涩然得几近纵容,仿佛原谅了他无知的举止。
白逢山不甚在意地挠挠头,“唉,没办法,谁让大哥资质不佳呢。”
他说完,很温柔地看着他,“燕行,我从没见过比你还有天分的人了。”
“真好。”顿了一顿,又补充,“太好了。”
“有你在,白家一定能收回剑宗,父亲也会很高兴……你比大哥有出息。”
那几年白晚亭和白若竹皆相继出生,根骨却照旧一如既往的普通。
所有人都更清楚地意识到,白燕行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不会再有天资比他更好的后生了,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凤毛麟角。
于是,在全族不遗余力地辅助修行之下,白燕行十八岁筑基,成了仙门史上最年轻的筑基修士,在整个玄门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他灵骨修成之际,白氏剑冢上的惊雷冲破云霄,直接将夜空厚重的云层豁开了一个洞,露出大片繁星闪耀的星河。
一抹裹挟着紫电青霜的剑影横空出世,把周遭的本命剑群都衬得黯然失色。
雷霆放开气场,朝这个世界发出了第一声清鸣。
响彻天地。
作为当世剑修云集的昆仑得到消息,曾特地派人登临姑妄洲,有意向收他入门。
可白家世世代代扎根在北晋,对于剑宗有着近乎魔障的执迷,是绝不同意子孙后辈前往昆仑的。
白燕行就这么错过了一次能够攀登当今顶尖剑道的机会。
他被家族和与生俱来束缚其身的执念绑在了北冥之海,势必今生今世都要困死其中。
白石秋一定要他进剑宗的亲传弟子堂。
因为只有亲传弟子才有机会继承掌门的衣钵。
当白燕行拿到自己的本命剑后不久,也是他刚过十八岁生辰后不久。
白逢山和他一并行于山庄的回廊之上,长兄望向天边那轮巨大的满月,朝他说道:“燕行,你成功筑基,哥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
“我和父亲商量过了,我想替你‘祭剑’。”
他登时驻足在原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祭剑?”
“……为什么?!”
白逢山距离他一步之遥,回身看着他的时候,神情竟还是平和的。
“大哥这辈子应该是无缘仙门了,练也是白练。但你跟我不一样,你是个天才,天才该有最好的资源。”
“我想过了,祭剑需要亲族的血,越是至亲血脉对你的剑越有帮助。”
白燕行眼睁睁看到他的手拍在自己肩头,笑得爽朗朴实,“哥想让你变得更好。”
“燕行,凭你的资质,定能成为当世登凌绝顶的剑修。”
他道,“你就当是带大哥去顶峰一看吧,也算我这一生没有白来。”
少年瞠目注视着他缓缓摇头,“哥!我不用你这样!”
白逢山依旧自说自话:“你不必对我的事太歉疚。”
“大哥是个废物,本来也一无是处,能为白家出一份力,是我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