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池子悬在山崖的边缘,规模不小,快赶上瑶光山的落云湖了,左近空无一人,冬日的夜里,清辉与灯烛照出腾腾而升的雾气。
想不到南岳这般动荡的无主之地,居然也藏着如此钟灵毓秀的秘境。
她泡了一会儿,通身的酸软立刻一扫而空,猜测这不是普通的汤泉,底下八成铺了汇聚灵气的宝器。
瑶持心拉长手臂伸了个懒腰,感到神清气爽,继而转过身,扒着池边去瞧岸上端坐入定的人。
奚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从衣衫到发丝一尘不染。
她不便贸然打扰,于是趴在光滑的山石上,将下巴搁在臂弯间,百无聊赖地看着。
有些时候没见到他了,以前两个人天天待在一块儿倒没觉得怎么,如今分开了一段日子,乍然重逢,她心头欢喜得不行,怎么瞧他怎么喜欢,被周遭温暖的热水泡得一阵心满意足。
忍不住庆幸,还好这一趟她来了。
真好。
就在此时,入定中的奚临眉峰却轻轻一蹙,随即自唇角吐出一口浓稠的血。
瑶持心星眸一惊,慌忙支起身:“你怎么样啊,要紧吗?”
青年抬手平静地摆了摆,终于醒过来,“没事,是早间急火攻心的郁结,吐出来就好了。”
奚临拿指背擦去下巴上的血渍,一眼见她半个身子都撑在外面,不由道:“师姐,你再多泡一会儿。”
“此处的水天然受灵气滋养,对身体有好处,不比你泡药浴差。”
“喔……”
瑶持心听话地重新坐了回去,一头乌发立刻海藻似的散开,拖尾一样轻悠悠地在水面绵延。
他说完,没急着给自己调息,反而近前来又摸了摸她的脉象。
汤泉能舒筋健骨,对师姐恢复由煞气造成的外伤最有效不过。
奚临算着泡水的时辰,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喂到她嘴边。
“来,能缓解煞毒的,吃一颗,以防万一。”
瑶持心也不担心这药丸的来路,就着他的手衔住,当糖豆磕了,理所当然地提议道:“诶,既然这泉水好,那你不用泡吗?”
奚临轻轻含笑,收回手指悄悄摩挲了一下,顺势寻了个离她近的地方落座,“我受的是内伤,泡这个没用。”
听他提及伤势,就知道是日前替自己身受杀招落下的遗症。
瑶持心终究还是不安,偏偏也没把这术法问个明白,那天得知此事,脑子一发热,拎起大包小包便动身南下了,竟忘了找老爹多探听几句。
“你的伤真的没关系么?我爹说,你放了个……什么神魂在我这里,那你神魂挨了这么重的一下,岂不是要废了?”
然后又拉住他的手强调,“你要如实跟我说,不能骗我。”
她周身在温水中泡得暖和,指尖便尤其柔软,奚临不禁握了握:“那只是我的一部分神识,仅作提醒之用,在替你挡完致命伤之后,也就回到我身上了。真正硬扛下来的是灵骨。”
“我灵骨还算强悍,又有煞气从旁相佐,能恢复的,你不用担心。”
末了,他兀自抿唇沉吟片刻,提议道:“要不,再种一次吧?”
瑶持心当场拒绝:“不要!——不要不要!”
“你想吓死我吗?没见我都从瑶光山杀到这里来了,还要有下次?你是不想让我好过啊!”
他其实也仅是一提,没料到她反对的态度如此坚决。
奚临先牵起唇角,随后忽地垂下眼睑:“师姐才是真的吓我吧?”
“突然遇到这种性命攸关的危险,我还以为……”
以为瑶光山当真出事了。
而他彼时远在天边,又负伤在身,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清楚,就怕等自己恢复以后,她已经凶多吉少……
“仙山到底怎么样?你来南岳,掌门他知道吗?”
大师姐沉下半张脸在水里吐了几个泡泡,俨然很心虚,“他……应该知道,不过,我是偷跑出来的。”
“那日事发突然,似乎有人闯入,只听老爹说是个小贼。”
她摇摇头,“我又没心思琢磨这些,就惦记着你替我挡那一下,所以瞒着他们,夤夜下了山……”
瑶光山固然很重要,但奚临一样很重要。
在瑶持心心中她哪个都割舍不下。
可仙山有林朔、有雪薇、有老爹坐镇。
师弟却只有她了。
山上的事她现在无暇顾及,何况厉害靠谱的人多如牛毛,未必就用得上自己。
而她不能放着奚临不管。
他是邪修也好,不是也好,两个人既然已经剖白了心意,如何能让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烂在那里。
她不甘心。
奚临就猜到是这样。
然而猜中了实情,反倒愈发对自己恼恨起来,怎么想都觉得对不起她。
青年握着的手不自觉收紧,面色懊悔地深深皱起眉:“师姐,你不该来的。”
瑶持心感觉到他指间细微的力道变化,便知道他是在为哪句话纠结。
她星眸坦坦荡荡:
“我知道我不该来啊,但是你受伤了,我怎么可能不来。”
瑶持心瞥着奚临愧疚的表情,唇边明艳地浮起弧度,忽然撑着两臂从水下坐起身,长及小腿的乌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故意凑过去问:“干嘛,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很想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