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地上悠悠勾出了一道发光的直线。
“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它会继续朝前行走。”
她在这条线上斜伸出一小段线条,“这是瑶光山大劫夜那个没有结果的历史,静止在你被白燕行一剑穿胸以后。”
随即又于两条光线的最上方,单独拉出了一条长线,“而这个,是早在它们之前,但又在我所处的世界之后的另一条线。”
“也是现今这个九州,一切因果的开端。”
瑶持心皱着眉懵懵懂懂地盯着它看,甚为困惑地抬头:“一切的开端?为什么这么说?”
老祖宗耐心很好地晃了晃手指,并不着急解释,反而问:“你难道没有好奇过,一个圆的起点在什么地方吗?”
她愣了一下。
只听祖师换了个说法:“那支被你交到岐山少年手上的排箫,最终又由他送给了你,那么这箫,到底是从何处来的呢?”
大师姐真给她问住了。
她从没考虑这个问题,一时忽有种水落石出前迷雾笼罩的困顿感。
祖师:“那时候我布好大阵,重建起瑶光仙山,赶在分身消失之前,将找寻神石碎片的重任交给了下一任掌门。
“待诸事安排妥当,便回到了这个地方等候消息。”
噎鸣碎片藏在人间,逃得十分狡猾,而玄门起初也不是这么好混的。
由于灵气扩散,术士之间,以及新生的修士之间冲突不断,前几百年瑶光仅是站稳脚跟已颇为艰难,几乎没有太多的工夫抽身搜寻神器的下落。
这也在她意料之内。
千年来一连好几任掌门皆无功而终。
“直到你父亲瑶光明继任,不久又找到了你,这个计划才算看到一点曙光。”
“我亲眼瞧着你入道,筑基,修炼……一日一日接近三千年的死线。”
“这段历程和你如今所经历的人生没有差别,你照常长大,仍然生活在鸟语花香的瑶光山,也同样突破了境界——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她忙问,“谁?”
祖师奶奶脸上挂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奚临。”
在瑶持心犹且怔忡的注视下,她单独拉出一条线来:“那时你们并不认识,各自有着各自的人生。”
“你是六大仙门之一,瑶光山的大师姐,而他是三千年后苏醒的岐山部遗孤。”
听上去本是毫不相干的两类人。
“奚临应该跟你讲过一些吧。
“他因族人的血肉供给足足沉睡到天下太平的年代才醒来,与两个弟妹一起在南岳古都闯荡,吃尽了苦头。最终被明夷——那位雍和城主领了回去,走上一条血淋淋的不归路。”
瑶持心瞳孔里充斥着微光暗闪的人生线条。
“征战杀戮,攻城略池,他为了至亲什么都干,几乎抛弃了一切原则,但磕磕绊绊两百年,依然什么都没能保住。”
“先是唯一的弟弟葬身于‘猎人’之手,接着义妹也紧随其后。”
“昔日百鸟林一战落幕,世上最后三个活着的岐山血脉已去其二,那是他人生最无望的时刻。”
而彼时他们各为陌路人。
当瑶光大师姐带着一帮弟子从林子上空飞过时,浑身披血的邪修自然没有跟着踏上仙山。
“相反,他在滔天的仇恨里浮沉,越陷越深,而后彻底为煞气侵蚀,发誓要除去这世上所有的‘眼睛’。”
“于是他和明夷联了手。”
“两人先屠了整个雷鸣城,又在玄门大比开始之前,查到了私购‘眼睛’的剑宗一行。”
瑶持心讷讷地听祖师陈述下文:“雍和举兵杀上北冥海岛,近乎灭掉了大半的精英。”
“所以那一年,剑宗并无竞争六大仙门的实力,也没能参加大比,瑶光灭的盘算早早就胎死腹中。”
对面的老祖宗平静地抬起眼,“而他依照承诺替族人报完了血仇,便回到百鸟林,在两个弟妹的坟前,自尽了。”
“从一开始,‘奚临’这个人就没有在你的生命中存在过。”
瑶持心诧然到现在莫名打了个冷战,背后猛地浮起一片冰凉的冷意。
原来他当时说的是真的……
如果不是她,他本没打算活下去。
她尚在发怔,眼前的光线却仍向着前方不停歇地行走。
元气大伤的北冥剑宗从此一蹶不振,观澜与小叔叔的筹谋半途腰斩,白燕行当然也再无接触到瑶持心的机会。
她就这么平平顺顺地活到了两百二十一年,无忧无虑,不知寒暑疾苦,直至法阵迎来崩溃之日。
真相猝不及防大白于天下。
她从泡沫筑成的高塔上重重摔了下去,发现自己的一生都是一场提前安排好的骗局,所有美好都是有毒的。
“阵法补全在即,你被众人架了出来,然后同样的……石头引诱你,怂恿你,带你逃往了过去。”
瑶持心坐在地上错愕得一言不发,不知为什么,她大致能猜到“那个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是未曾见证过大劫夜被灭满门,未曾经历过所爱之人背叛,和在一条坎坷之路上为证明己身摸爬滚打的瑶持心。
她像朵永远长在蓝天微风下的娇花,乍然得知一切引以为傲的东西全是假的,一定会畏怯迷茫。
正如当日,瘫坐在白燕行雷霆剑锋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