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淮就知道会这样。
医生把拆下的绷带扔进床侧的垃圾桶,他检查完伤口愈合情况,从推车抽屉里拆出一包医用乳胶检查手套,戴上,开始换药。
“可能会有点难受。”医生一边挤药膏一边说。
陆司淮:“不疼。”
“不疼是因为我还没开始上……”年轻医生顺势抬起头,然后把“药”字生生咽了回去。
哦,原来这句“不疼”不是对他说的。
“只是看着吓人。”陆司淮对着叶宁开口。
叶宁没说话,视线一直盯在医生的药膏和陆司淮的伤口上。
痛觉在这一瞬间好像通过视觉传递过来。
医生顶着有如实质的视线终于换好药,又将绷带一圈一圈缠好。
“恢复得不错,但伤口还是要注意,不要沾水,也不要运动。”
“还有绷带可能会有点闷,如果出汗的话就用温毛巾擦一下,别让汗渍沾到伤口,容易发炎。”
叶宁听得很认真,认真到医生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就将身体转过去,从面对着患者,转向面对着陪诊的人。
“明天还要换药吗?”叶宁继续问。
医生:“下午换了,明天就先不换了,不过也得看伤口愈合情况,如果需要,明天下午换个药也行。”
叶宁:“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拆绷带?”
医生脱下医用乳胶检查手套,扔进垃圾桶:“绷带还得绑几天,浅表伤口倒是没什么大碍,主要是加固肋骨。”
“陆先生伤在肋骨,做了三维重建,位置比较好,没有发生气胸和肺部损伤的情况,所以不用手术,可以等骨面自己贴合。”
“但每个人体质不同,骨面恢复的速度和对疼痛的敏感力都不同,保守治疗的时间也就不同,不过从片子上看,陆先生恢复情况还不错。”
“那吃食有什么忌口吗?”
“这倒没有,只是近期最好不要吃海鲜之类的发物了。”
叶宁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没注意到,在他和医生对话的过程中,有人已经接完电话,从走廊缓步走进来。
——齐叔没有出声,他穿着白大褂,此时就站在门边,静静看着这位淋着雨从云江赶过来的年轻人。
陆司淮长腿微曲,坐在诊疗床上。
他倒是第一时间发现了门口的人,但没声张,等叶宁和医生聊完,才慢声开口,朝着门口的位置喊了一声:“齐叔。”
叶宁和医生倏地同时停下动作。
医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朝着门口的方向微一弯身,喊了声:“院长。”
齐叔边摆手示意,边朝着陆司淮走过来。
叶宁张了张口:“院……”
“长”字还没出口,手指被陆司淮不着痕迹地牵了下:“喊齐叔。”
“齐叔。”叶宁被陆司淮带着,往后撤了一步,退到陆司淮身边。
齐叔应了一声,因着病号服袖口和位置的遮掩,他没看见两人亲昵的小动作,但听到了陆司淮教的那声“齐叔”。
齐叔笑了下:“怪不得凌晨四点多一睁眼,听到人发烧了就急匆匆跑到隔壁去。”
叶宁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转头看向陆司淮,正以眼神询问,下一秒——
“段开之前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齐叔再度开口。
“感情这么好。”
叶宁:“……”
叶宁一下子断电。
再下一秒,陆司淮感觉到抓在掌心中的手指如同受惊的小鱼苗,飞快滑走。
陆司淮差点没忍住笑。
齐叔从推车上拿过陆司淮的病历,仔细翻阅,在这翻阅的空当,还不忘埋怨陆司淮几句。
“你说你也是,楼上一群活蹦乱跳的都在,找谁陪你下来不行,非要拉他下来。”
“也不看看他里头穿的什么。”
“这么折腾病人,你也好意思。”
陆司淮时不时“嗯”一声,听训。
齐叔见他应得这么乖,和昨晚刚入院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还有些意外。
难得有这么听话的时候,齐叔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光知道‘嗯’有什么用。”
“中午才退烧,就带着人乱跑。”
“还‘嗯’。”
“段开他们也是,这么多人都在,也不知道来搭把手,还要一个刚退烧……”
“齐叔。”陆司淮终于不“嗯”了,出声。
再说下去,某个人就要自燃了。
“干嘛。”齐叔没好气地说。
陆司淮:“换好药了,我先带他上去了。”
齐叔也训得差不多了:“行,回去都好好休息。”
“嗯。”
陆司淮知道齐叔在这方面没什么眼力,看不出什么,这次没有丝毫避讳地牵过叶宁的手,轻抬下巴,示意叶宁跟齐叔说再见。
怕扯到陆司淮伤口,叶宁没有抽回手。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喊了声:“齐叔。”
齐叔对他态度显然比对陆司淮要好很多,温和地“嗯”了一声:“知道了,回去休息吧,过两个小时再量一遍体温,还有明早的体检,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呼叫导台,或者直接跟我说。”
齐叔话音落下,他清晰地觉察到叶宁欲言又止的神情。
齐院长面相并不是慈眉善目那一挂,眉心三角区紧促,并不舒展,方脸刚毅,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见叶宁这张口欲言的模样,齐叔还当是自己吓到人了,借着合病历的动作,偏过脸去,声音倒是柔和:“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