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像个小孩子似的用衣袖猛地蹭掉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一个转身,紧紧抱住叶绍章。
“爷爷。”叶宁颤着声音喊。
“怎么了?”叶绍章觉察到叶宁的异样。
叶宁眼泪止不住地掉,声音却带着笑:“没事,我高兴。”
叶绍章抚摸着叶宁的发尾,没问他“哭什么”,只说:“你高兴,爷爷就高兴。”
秦理群走过来,将准备好的香、花、灯、水、果等一系列斋供摆出来。
叶绍章带着叶宁净完手,敬对桥头,手持三炷香敬于额前,三拜过后,将香插进桥头辟出的一块黄泥地中。
——他们没用自备的香炉,因为中间人曾告诉过他们,这块黄泥就是天生地养的风水香炉。
叶绍章先行上香,叶宁跟在他身后。
秦理群站在桥尾后面,没有跟过来。
而就在香入黄土的一瞬间,叶宁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缥缈悠远的钟声。
像是寺庙的鸣钟。
钟杵轻缓慢扬,传之既远,回荡不息,每一下都像在叶宁心口敲击。
钟声停止的刹那,叶宁猛地回神,他偏过头去,望着声音出现又消失的方向,良久。
“爷爷,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钟声。”
“钟声?”叶绍章也是许久未到佛渡桥来了,此时正俯身,专心致志往黄泥地上摆鲜花,他闻言抬起头,凝神听了一阵,才回:“没有啊。”
“不是现在,是刚刚。”叶宁忙道。
叶绍章仍然摇头。
只有自己听见……
叶宁指尖一颤。
直觉告诉叶宁,那边有什么人在等他。
“爷爷,”叶宁单膝半蹲下来,视线与叶绍章齐平,他有很多借口可以瞒过眼前的人,独自行动,可这次叶宁却忽地不想再瞒了,他深吸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做过一个噩梦。”
叶绍章放下手中的鲜花,转过来,看着叶宁。
叶绍章没告诉过叶宁,这段时间,他晚上时常做梦,梦里都是叶宁在他怀里哭得满脸泪痕,说想他的模样。
叶绍章数次从梦中惊醒,心口都是疼的。
眼前的孩子与梦中的身影有一瞬间的重叠,叶绍章有些恍惚,他压下心头异样:“嗯,记得。”
“但那只是梦,乖乖别怕,爷爷在呢。”叶绍章抓过叶宁的手,这句“只是梦”像是在安抚叶宁,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可叶宁只是深深看着叶绍章,良久。
“爷爷,那不是梦。”
“对,那只是…什么…不是梦……”
叶宁扶住叶绍章发颤的手。
风过树梢。
这一刻,叶宁遥遥想起在公馆见到爷爷的那个早上,他哭着和他说,自己做了一场经年不醒的噩梦,说那是梦的时候,他是哭着的,可现在说那不是梦,他却笑着。
叶宁没想过,有一天,他说出真相的这“有一天”,能平静至此。
他圈着叶绍章的半边身体,支撑着这个小老头,就像这个小老头支撑着他以往二十余年的岁月。
“爷爷,是祖爷爷带我来找你的。”
“祂要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自己,等祂带我来找你。”
“所以我来了。”
“刚刚我听到了钟声,就在那里。”
“我觉得是祖爷爷想告诉我什么,我得去一趟。”
叶绍章久久不能回神,他抓着叶宁的手,像抓着海里唯一一根浮木。
许久,久到香炷都快燃尽,叶绍章才一点一点松开叶宁的手:“好…好。”
他没问那句“那不是梦”是什么意思,也没探究那只有叶宁听见的钟声,他只是借着天光,看着叶宁的眉眼。
“去吧。”
“我留这跟你祖爷爷说会话。”
“路上要小心,别跑,慢慢走。”
“早去早回,爷爷…在这里等你,回家吃饭。”
叶宁笑着。
“好。”
第64章 真相
叶宁进过上百次山, 却是第一次知道这山里还有一座古寺庙。
叶宁抬起头,看到寺庙的飞檐。
古朴灰色的檐瓦掩映在层层峦翠间,脊上正坐着一只脊兽。
叶宁看不清那脊兽的模样, 单看轮廓, 有点像他送给佛渡桥的那只小桥头狮, 不过是放大版。
脊兽旁边是飞檐翘脚,下头悬着的一个惊鸟护花的风铎。
山风一过,铃便响两声,风吹玉振, 像极了讲法诵经之声。
叶宁不知道自己沿着石阶走了多久, 这山里的时间好像有其自己的运转规律。
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的路, 低头一看表上的时间,却只过去五分钟。
而那寺庙的飞檐更是奇怪, 明明抬头就能望见, 却怎么都到不了。
叶宁想停下歇一歇,可一想到爷爷还在佛渡桥等他,便不自主加快脚步。
叶宁数不清自己爬了多少阶,到后来已经是闷头前行, 等到他腿骨都开始发胀发疼的时候, 耳边终于再度响起熟悉的钟声。
叶宁怔忪好几秒,闻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巨大的古柏。
那古柏横卧于寺庙朱色斑驳的护墙上,树身向南倾斜着, 形似卧龙。
寺庙无门,无牌匾, 就像这座同样无名的深山。
眼前一切都带着厚重的历史痕迹,深山古寺,像是古时志怪小说中的“经典场地”, 随便换个人单独前来,大概都会扭头就走,不做任何停留,可叶宁却没有丝毫悚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