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坯才成型,还没进窑烧,陶椿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已经涌现出喜悦,她赞叹这门变泥为陶的手艺,也有自己亲自参与挖土、砸土、筛土、和泥、砸泥、捏坯的成就感。她自己亲手做了,才能体悟到胡老他们宁愿把陶器又费力地驮回来也不愿意憋屈贱卖的心情。她耗了半天捏的那个陶盘,脖子都要断了,手指也屈疼了,落下的每一锤都倾注了她的心血,谁要拿一个苞谷坨跟她换,她就是饿得喝凉水也不情愿。
外面的天色昏了,等天黑了就要收工,陶椿收回目光,她切下一坨泥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抓紧时间搓泥捏把手。
“晚饭好了,天也快黑了,手上的陶坯做成了就先出来吃饭,没做成的抓紧时间。”吴婶子带着一股饭香味走进陶棚。
有人结伴起身离开,有人凑到亲友旁边围观帮忙,也有人走动着清点陶坯的个数。
老陶匠擦着嘴进来,邬常安带着小核桃跟在后面,老陶匠走上木板检查陶坯的陶质,邬常安看了一圈,目标明确地绕开人群挤到陶椿旁边。
陶椿抽空看他一眼,继续手上的活儿。把手已经成型,因为陶盘大,她捏的把手也长,把手的宽度是她虎口的宽度。
“这个陶罐是谁做的?毁了重做,肚子擂得太鼓,胚薄了,火猛了就烧裂了。”老陶匠拎起个大肚陶罐扔在泥堆上,随即又动作粗鲁地抓起四个陶碗摞一起,说:“碗底没泥足,毁了重做,做出这东西的人没吃过热饭?盛汤盛粥不烫手?”
“可以装凉菜。”有人不甘心自己的成果就这么被毁了。
“你是大户人家的人?吃凉菜热菜还分碗分碟?山里人买碗买缸谁不讲究个耐用?你们卖出这东西挨骂了就舒坦了。”老陶匠用力把陶坯扔出去,“我死了我不管了,只要我活着,这不中用的东西不能从我手上出去。”
这下没人说话了,棚子里的人都不走了,一个个紧紧地盯着老陶匠检查自己捏的陶坯。
等老陶匠检查完了,陶椿手里的活儿也忙完了,她在把手上也敲出螺纹,螺纹的印记很轻,不会难清洗,也增加了摩擦力。
老陶匠走到陶椿面前停顿了一下,陶椿紧张地说:“这个我打算自己拿回去用,不卖,烧裂了也没事。”
老陶匠没吱声,他越过她直接走了。
陶椿重重吁口气。
“出去吃饭?”邬常安问。
“晚上啥饭?”
“酸汤面条,还炒的有肉,腊肉,老陶匠给的。”
姜红玉闻言立马探过来问:“他咋把腊肉拿给我们吃了?他不打算过日子了?”
“去年的腊肉,搁一年了,马上入冬又要分肉,他一个人哪吃的完,再搁下去不能吃了,可不就糟蹋了。而且我估计他也懒得做饭,衣裳像是很久没洗了,一股子味。”邬常安不明白她一惊一乍是干啥,见陶椿用手腕蹭头,他伸手给她挠,“这儿痒?还是这儿痒?”
姜红玉欲言又止,她本来挺饿的,现在却有点吃噎的感觉。
“晚上烧锅水,我洗个头。”陶椿说,“大嫂,你洗不洗?”
“你俩洗吧,我不洗。”姜红玉不看他们了,她拍开小核桃的手,继续捏陶盆。
陶椿掰一坨陶泥递给小核桃,说:“你捏个你想捏的,烧窑的时候把你捏的也拿进去烧。”
“我要捏条菜花蛇。”小核桃像搓面一样搓泥。
陶椿坐一旁看着,一直等姜红玉收工了,她才出去吃饭。
端上碗吃饭的时候,陶椿看见老陶匠坐在门口给狗抓痒。
等她吃完饭,发现老陶匠家的门从里面拴上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屋了。
邬常安用没油的陶釜烧一釜水,陶椿寻个不碍事的地方洗头发,再坐在火堆边烤个半干,估摸着一个时辰到了,她去找雪娘,二人端个油盏进陶棚。
泥堆用牛皮盖上了,雪娘从边上抠一坨泥,她边走边搓,说:“搓泥条不讲究粗细一样,只要不是细得快断了就行了。”
说罢,她伸手从墙边的桶里掬一口水,快步走到晾坯的地方,她拿起陶椿捏的把手沾点水,再用指腹蘸水沾陶盘的盘沿上。
陶坯上沾水的地方用木片划花,碾出小片的泥泞,把手上的泥泞和盘沿上的泥泞口对口黏在一起。
摁一会儿后,雪娘把搓的泥条绕着接口缠一圈。
“那个一头尖一头扁的木棍递给我。”雪娘说。
“噢,给。”
“先用扁的这头把泥条抹开,用这条陶泥把陶盘跟把手缠在一起,但不能把泥都抹走了,接口的地方泥少了,端的时候容易断。”雪娘边做边给她讲。
陶椿不住点头,她看明白了。
雪娘把陶盘放腿上,泥抹开了,她用指腹一点一点推和捻,泥推开,渐渐看不出接口,把手和圆盘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是合而为一黏在一起的。
一个带柄的陶盘成型,陶椿接过手,她用小木锤在糊泥的地方再敲上清晰的螺纹。
雪娘见邬老三进来,她出去了。
“我明天不做饭的时候也来捏陶坯。”邬常安说。
“你别来,我有事交代你。”陶椿捧着陶盘放木架上,转身说:“我发现今天没有人做陶缸,应该是做陶缸太累人,女人搬不动才没人做。”
“对,往年做陶缸的都是男人,他们烧完炭再下山捏陶,缸是最后一窑烧。”邬常安说,“我要是身上没伤,我能接这个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