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案稗编(216)
他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水烟袋轻轻敲了一下:“……是吧,执行官大人?”
沈灼怀眸中惊光瞬射而出!
他长剑出鞘,不过瞬息之间,已经架在了马夫的脖子上!
“你怎么知道,你想做什么!”
马夫老马立刻扔掉手里的水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哎哎哎,你们年轻人,火气总是这么大做什么?”他急忙道,“我和迟老板熟,知道他前段时间旅店里来了贵客,今天突然叫我拉东西走,他本人又说是什么窝藏赤家小姐,我马老头也不是傻子吧?动动脑子,就能猜得到,赤家小姐逃婚的消息闹得这样大,然后便是府衙失火,他突然说赤家小姐在他那里,又想瞒着我叫我拉你们离开,你们肯定是那几个大官嘛!”
老马嘟囔道:“再说了,里头那个,哝,孟大人是不?从前老头我偶然见过他一面的。”
见老马解释得有些逻辑,再加上他们带着孟此凡这个熟脸,被认出来,倒不是一件非常叫人意外的事。沈灼怀微微蹙着眉,心头还有些怀疑,但看在附近一片平安,收回了长剑。
“是怎了?”司若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沈灼怀回头看,发现刚才他们动静太大,车中几个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跳了下来。在那充溢着血腥味道的车中待久,几乎没有人是不狼狈的,出来见到这一片山清水秀,仿佛重获了一番新生。
“无事。”沈灼怀摇摇头,他觉得这个老马有点奇怪,他的气质和对真相的敏锐程度并不只是一个平常的马夫可以有的,可从他像是故意做出来的表现来看,他又的确像是一个和迟将走私多年,有些自己主意的普通人。
因而他并没和司若说什么,只是对那老马道:“那马先生可能帮我们联系上迟老板?他现在安危不定,我们很是担心。”
老马摇头晃脑一番:“说难也不算难,我也的确不单单只给你们迟老板做送货上门的生意,狺人那里,我多少还算有点门路。若他今日回不来……那你们便安心住下等等罢!”他朝农家小院努努嘴,“这院子我知道,迟老板给自己准备的养老的地方,很清净,里面吃喝用的都有,附近少说几里没有人烟。不过那羊是迟老板心头好,你们别宰了便是。”
“我嘛……我去去便来!”
说罢,他大摇大摆走向车边,把上面些零碎货物一把卸下来——是一次性的。
沈灼怀心想,此人力气很大。
而后老马便卸下其中一头驴,施施然离去。
……
对于他们来说,今日可算得上是劫后余生。
迟将的农庄里一切准备俱全,小院不大,却有四个房间,早前他们的包裹衣物也被悄悄送到这里。沈灼怀先进了一个房间,回头却发现司若已经坚定地选择了一个离他不远不近,恰好有些距离的地方。
沈灼怀无奈地笑笑,司若这分明是在闹脾气,等着自己去哄。
真跟只炸毛的猫儿似的。
一开始他一定是不明白为什么原先说好的孟此凡却变成了赤妙,倒不是司若不在意孟此凡的命,而是司若这个人就像是一只执拗的小动物,很认死,他认为赤家,赤锋已经替他们牺牲过一次,赤妙没有必要,也不应该成为第二个为了复仇而一心冲进去的祭品。司若不解明明可以活着,为什么非要去死。
可沈灼怀却很清楚赤妙的想法,或者说,赤妙的这种选择,他是完全认同的。
复仇也好,心有不甘也罢,对于赤妙自己来说,狺人族是她自己不可撼动的一棵大树,她只是那树下一只蝼蚁。赤妙短短十数年的人生之中,她首先被赤锋这个父亲控制着,而她的父亲,又深深置于狺人这一父权群族的控制之中,从前她或许是被带着走的,可当她真被逼迫做出弑父的举动后,她不得不亲自直面这双重控制的后果。
沈灼怀看出了她说“要解救其他狺人”下,不得不借此藏起来的那些堂皇,就如同他自己突然得知自己真正存在的那一日一样。
他必须去做些什么,即使后果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有时沈灼怀也很羡慕司若,他身边一直有着祖父、老师的存在,他迈出的每一步,看似没有人替他兜底,可司若永远知道,他有个家。
赤妙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家,就像是沈灼怀自己一样。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沈灼怀看着赤妙去送死,也是在看着自己如果没有遇到司若的未来。
他的心肠向来是硬的。
如果赤妙不自己决定,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个推波助澜的人,可赤妙站出来了。
站在司若紧闭的大门前,沈灼怀轻叹一声,敲响了门。
“诺生。”他道,“我看孟此凡他们在烧热水,你要不要出来洗个澡?”
等了一会,门开开了,司若走出门来。
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一头乌发散在脑后,似是刚刚浸了水,湿漉漉的。一点晶莹剔透的水珠自他额发上滑落,顺着光洁的脸蛋滑到下巴上,将将滴下。
“不必了,我已经洗干净了。”司若冷冰冰道,“你自己去吧。”
沈灼怀叹了口气,伸手去捏了一下他的下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收回,还装模作样的甩了甩:“有水。”
司若才想发火,又被他这一句给压回去了,只好气鼓鼓地说:“还有什么事?”
沈灼怀道:“你不我。”用的委屈巴巴的语气,“你不我,我只好来哄你了。”一记直球,把司若推过来的又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