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骤然缓了几分的语气,落在宋知蕙耳中,却生出了更浓的惧意,她眼睛登时睁大,瞳仁都在不住颤动。
晏翊低睨着面前这张脸,粗粝的指腹将她颊边泪痕拂去,唇角勾出一抹淡淡弧度,“待此番孤回来,便让这云舒回你身边伺候,可好?”
宋知蕙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朝他谢恩,但谢恩之后,便又试探开口:“王爷可否让云舒现在便……”
“又再挑衅孤了?”晏翊沉声将她打断。
宋知蕙立即噤声,垂眸低道:“好,那妾安心盼王爷归家……”
归家。
晏翊漆黑的瞳仁微缩,但很快便又是那惯有的沉冷,他抬手重新将那丝带系在宋知蕙眼睛上,随后将她横抱起身,朝那石阶而上。
原来夏日的夜风也能让人通体生寒,比那年在荒山的冬夜里还要让人颤栗。
晏翊一路将宋知蕙抱回了降雪轩,在他踢开门将她放在榻边之后,才再次出声问道:“你要那么多草木灰与杏仁油做什么?”
屋内未曾点灯,碧桃也不知去了何处,整座院子只他们二人。
宋知蕙眼前一松,丝带被抽开。
黑暗中她额上已是一层细汗,“妾……”
不等她扯出谎话,晏翊便又是一声嗤笑,“是想等孤明日里了兖州,一把火将这降雪轩烧了?”
“你这般怕死,显然不是想自缢。”晏翊勾起一抹冷笑,“兖州夏风多是东南朝向,此处为西苑最北,夜里那北侧府门只四人看守,若起火势,势必要吹至北侧府门……”
晏翊不必再说,宋知蕙已然清楚,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筹谋,全部落在了晏翊眼中。
“妾……”她唇瓣刚动,晏翊便抬手压在她双唇上,用那沉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你这张嘴,还是用起来更舒服,日后那哄孤的话,还是莫要说了……”
所有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无力又苍白,宋知蕙彻底不再言语,只回望着晏翊,任他那粗粝的指腹从她唇瓣上轻轻揉抚。
“孤不会信了。”晏翊喉结微动,嗓音比之前又沉哑了几分。
他指腹刚一移开,宋知蕙便倏然踮起脚尖,仰头含住了面前那冰凉的薄唇……
马车自快至寅时起,便停在了王府一处偏门外,通常这个时辰晏翊应当已经出来,可今日等了许久,眼看已迟了半个时辰,还未等到晏翊现身。
这不是晏翊平日的作风,除非有了要事耽搁,两位侍从眉心紧蹙,互相看了一眼,当中一个便打算立即入府去寻,刚一提步,却见晏翊忽然现身,他三两步跨上马车,坐进了那车中。
随着马车前行,晏翊缓缓合了双眼,可一合眼,那昏暗中晃动的身影便顿时浮现在眼前。
他自诩欲念淡薄,却没想到他竟没忍住去吃那耳珠。
倒也不能全然怪他,实在是今日的宋知蕙太过乖顺,太过迎合……
想到方才那滋味,晏翊似是自嘲抬手轻触着喉结上那抹红痕,他还是不信她所言,但经了今晚那一出,她的确吓得够呛,应当能老实一阵,便是她还要生事,他此番离府也留了两名暗卫在她院中。
与此同时,绛雪轩的床帐内,宋知蕙慢慢撑坐起身,她浑身酸软,尤其这双腿,站起身时都在打颤,她费了好半天才来到桌旁坐下,一口气饮下两杯冷水。
坐了片刻,她又起身去了妆台前,从妆匣中取出羊脂膏,往那耳珠上轻拭,这两边的耳珠已被吮到又麻又肿,完全没了知觉一般。
宋知蕙这边刚抹完羊脂膏,门外便传来赵嬷嬷的轻唤。
“哎呦,这个时辰原是不该扰了娘子清静的。”赵嬷嬷语气与神情皆是恭敬,但话锋一转,赔笑着道,“但老奴也是听了王爷吩咐,说娘子有东西要让奴婢来取。”
宋知蕙此刻腿脚皆软,自是无法自己去拿,索性直接让赵嬷嬷来了里间。
那赵嬷嬷在惊愕中掀开床板,看到那盆杏仁油时更是擦起冷汗。
“还有院里那些花草,我不喜了,一会儿差人搬走吧。”宋知蕙疲惫道。
赵嬷嬷走后,碧桃进屋换了床褥,宋知蕙又简单洗漱了一番,等她彻底合眼睡下时,天已微亮。
在这之后,宋知蕙再也不提修剪花草的事,那杏仁油也不再涂抹,倒是忽然想起来要做画。
碧桃拿来纸笔给她,她还是喜静,支开碧桃独自一人在窗后作画。
她知道暗处有眼睛在盯,所以没有做出任何可疑行径,只老老实实在作画。
她所画是一幅山水图,不论如何看都觉不出问题来。
可不知为何,宋知蕙每落一笔都需要深思熟虑想许久。
晏翊腿长,步伐也向来宽阔,一步约为三尺半……从安泰轩府门之处的第一步,便是朝着左侧廊道而行。
宋知蕙那笔尖落在山中左侧,朝着东边的方向弯去了一条小溪。
笔尖微顿,宋知蕙合眼开始继续回忆,约摸走了十五步,晏翊又朝右侧走去,似是走了三步便抬腿上了一层台阶。
睁开眼,笔尖顺着溪流又朝右侧画去。
宋知蕙画了许久,画到外间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再之后有许多地方变得难以梳理,她揉了揉太阳穴,终是收起了笔。
夜里洗漱之后,她上榻而眠。
许是害怕忘记,自那日之后,她每晚上了床榻都会再将那晚的一切在脑中细细过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