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青感受到这一点的瞬间,泪流满面。
“陈礼,我会恨你的……”
“恨你一辈子……”
谢安青后退到绑绳的树边,双脚蹬住,身体往后倾,她手心、指尖的皮迅速被磨掉,血沾上绳子,钻心的痛感爆裂在她胸腔,她用尽毕生力气也无法缓解。
“啊!——”
谢安青血红的双手拽着绳子嘶声呐喊,用尽全力。
“哗啦!”
陈礼脸朝下浮出水面,像是死了一样,悄无声息。她满身的臭泥浆,头发里挂着烂草,狼狈不堪。
谢安青把她拖上来,跪在旁边,给她清口腔里的淤泥,做心肺复苏,人工呼吸。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经历了两次这个画面。
以后是不是比比皆是?
呵。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身体一向健康,才不会被吓死?
一轮CPR结束,谢安青俯身在陈礼鼻前,用耳朵听她的呼吸。
没有。
第二轮。
没有。
全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第三轮。
第四轮。
眼泪混着泥水一起往下砸,谢安青平静地做第五轮,第六轮,平静地和眼泪一起,一遍遍砸碎在陈礼身上。
她后悔了。
人都说事不过三,两年前,她在微博上遭到第三次拒绝时,就该停止那种诈骗式的求助,自己想办法解决村里的问题。
那样她就不会遇到“好心的”陈礼,不会爱上她,不会被她甩,不会来tຊ来回回纠缠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想和精神失常的病人一样大喊大叫,大声哭。
又在想,是应该先处陈礼被毒蛇咬破的伤口,还是应该先救她被泥浆封住的心跳。
她浑身发冷,在渐渐熄灭的酒精火里四分五裂。
“哒哒哒——”
急促的直升机螺旋桨声迅速靠近,悬停在几乎正上空的位置,谢安青都没有听见,机械麻木地不停按压手下那个人的心口,捏住她鼻子,托起她的下巴,往她喉咙里渡气。
她的身体冷得像石块,抱起来应该不舒服了。
脸白惨惨的,没之前漂亮了。
下巴、眼角、耳后,身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小伤口。
……她是怎么来的?那么快。
谢安青问自己。
答案脱口而出之前,她已经变得酸软无力的双手被用力拉开,有穿橙色救援服的人接替她继续给陈礼做心肺复苏,有人扯着嗓子问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蛇咬。她说“没有”,“没有”,生发抖的手抬了三四次才抬起来,指着陈礼的胳膊说:“她被咬了,至少二十分钟。”
咬她的蛇就救援人员脚下。
谢安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从经验丰富,见过大风大浪的救援老队长嘴里的听到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冻在她胸口。
她微弱的心跳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止,听见自己问:“还有救吗?”
第88章 爱恨相悖。
稀落的光在沼泽边分割出明暗, 谢安青原本站在那片暗色的阴影里,话一出口,被询问的人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防爆头灯冷白的光打在她脸上,刺痛她的眼睛。她一动不动看着对方:“还有多大希望?”
声音因为过度压抑显得扭曲。
“还有救吗?”
“没了是吗?”
“我听不见她的心跳了。”
“她脖子都是冷的。”
“她为什么要过来?”
“她答应我了。”
“她总是骗我!每次都在骗我!”
“谢书记!”吕听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来,“你听我说,现在只有你清楚陈礼的情况,只有你能说清楚,你千万不能乱, 知道吗?陈礼不要命也要救你, 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你……”
“我失去过很多东西,现在能拿得出手,属于我的就剩她了,她那么伤我, 我都不想放弃她……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她……”
“谢书记。”
“她为什么要逼我面对这些!我不要的东西,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强塞给我!啊!啊啊啊!”
对讲机因为信号不好,发出“滋滋啦啦”的杂音。
谢安青一把抓下从陈礼右上臂滑下来的手串, 朝泥潭扔出去。
“……”
什么声都没有。
谢安青把手串死死抓着,抓到手心生疼, “扑通”一声跪下来, 将它塞进陈礼已经握不住的左手里, 拢住,眼睛绝望又带着一丝希望:“陈礼,你救人,不能只救她的命……”
“听到了吗?”
在场三个人,最终还是没谁敢给谢安青“能救”、“不能救”这种完全肯定的答案, 她兀自静默着从崩溃中抽离,沉入黑暗里,在救援人员紧绷的脸色中和直升机巨大的噪音下被转送到医院。
这边谈穗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直升机舱门甫一打开,立刻有急诊医生推着平板车跑上前接人。车轮急速滚动的声音持续倾轧着谢安青的耳膜,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都静不下来。护士急匆匆把缴费单给她,催她缴费时,她只能看到护士的嘴在张合,听不见她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
“抱歉,能不能麻烦你在我耳朵边说一遍?”谢安青在护士交代完,准备走时忽然开口,说:“我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