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难求(183)
他转身看向了她，隔着黑压压的一片幕篱，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可是看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想来现在早就是泪流满面了。
奚无伤双手合十，嗓音浅浅道：“小僧不过是寺庙中负责打杂挑水的人罢了，女施主认错人了。”
语毕，他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姜明月定定地站在原地，她有很多话想要说，她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毕竟她以为太子殿下早就死了，怎么殿下现在会出现在白玉寺，并且还说自己容貌有损？
她的情感告诉她自己应该马上追出去问个明白，可是她的智又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不能冲出去，她现在的身份无论跟谁有牵扯都会引起宋怀川的警觉，她不能再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
静静在原地站了片刻，姜明月先是用手擦了擦泪，可不知怎么，眼泪却偏偏越擦越多。
她费了许久的功夫，才擦干了眼泪。
等到擦完眼泪之后，姜明月就重新走回了书案前坐下，没过多久清秋与清玉两人便回来了，好在她们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自然也是没问什么。
清秋提着茶壶走到了书案边，伸手替夫人倒了一盏茶，等到茶水放凉一些之久，姜明月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了。
山泉水是有些甘甜的，可不知为何，她还会觉得心中十分酸涩。
太子殿下这么好的人，怎么偏偏就落到了今日的下场？
*
奚玉辞从东宫偏殿走了出来，他起先以为这是奚无伤为了捉弄又想出来的什么新把戏。
毕竟这段时间，只要奚无伤心中稍有不快就会来找他发火，奚玉辞面容上的伤口稍微愈合了一点就会被奚无伤用匕首再次划开，鲜血如同瀑布一般染红了他的面容，他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当年那个清贵无双的太子如今像是一条死狗一般被人牢牢按在地上，从前还算是好看的面容如今早就长满了如同树根一般蜿蜒纵横的伤疤，密密麻麻，裹挟着无尽的鲜血和罪恶。
起先奚玉辞还会觉得疼痛，后来他只觉得麻木。
原来尊严被人肆意践踏是这种滋味……
只是奚玉辞还是不明白，兄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平日里他自认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兄长的事情，他从来对奚无伤都是恭恭敬敬，可是为何奚无伤会恨他恨到这个地步？
不过事情都已经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即便是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了。
况且，奚玉辞也不愿意去想了，无论原因是什么，奚无伤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起先奚玉辞还会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向奚无伤，可后来奚玉辞慢慢发现了，像奚无伤这样的人根本就是狼心狗肺，他非但不会后悔害怕，还会为此痛快许久，于是奚玉辞便慢慢放弃了挣扎。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他逐渐变得麻木。
后来每次都看见奚玉辞是这样一副死狗的样子，奚无伤便觉得不满意了，猎人都喜欢垂死却仍然在不停挣扎的猎物，于是他便又想出来了许多恶|毒的、作弄人的法子。
不过还是奚玉辞的妹妹最管用，奚无伤每次稍微摔一下她的尸体，奚玉辞就又会用那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过来，说实话，每到这个时候，奚无伤都觉得很是痛快。
奚仲柏死了，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奚玉辞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样子。
是以那一日即便是有内侍打开了宫门，奚玉辞还是觉得这是奚无伤作弄他的法子。
果然，人都是会发生变化的，从前奚玉辞是非常坚定地认为真心换真心的，他以仁德待人，旁人自然也不会害他，可就是这么短短三个月，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如空中阁楼一般在眼前坍塌。
轰然一片中，是他伤痕累累的身躯。
他平日里一直对奚无伤顾念着所谓的兄弟之情，可奚无伤将他折磨成了一条死狗。
他从前对宫人们也算是宽宏大度，许多时候都会想着办法为宫人们争取一些利益，当然奚无伤如今是皇帝了，宫人们见风使舵、踩上一脚也是所当然。
每次奚无伤前来折磨他的时候，宫人们都众星捧月一般跟在奚无伤的身边，向帝王忠诚地献上一些折磨人的法子。
甚至奚玉辞在其中还看见了从前在东宫伺候的宫人。
他认得那个内侍，当时就是那个内侍偷了他的一枚玉佩，他见这内侍在他身边伺候了许久便没有计较这件事情，反倒是又让随从拨给了这内侍一些银子。
只是不知道后来这件事情怎么传到了父皇的耳中，父皇为此大发雷霆、将他喊到了御书房狠狠训斥了一顿，后来父皇便让他到大寺观刑，再后来，他就遇见了姜明月……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算计罢了。
从前奚玉辞所信奉的一切都轰然坍塌，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才能解脱？
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姜明月是不是也在算他。
人心这种东西一旦产生了丝毫怀疑，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猜忌。
生不如死，原来是这样。
有时候奚无伤也会提着一壶酒过来，他一边喝酒，一边视线落在了地上那小小的、青紫色的尸体上，一向狠厉的神情中竟是有了那么一丝茫然，“奚玉辞，你知不知道，朕也有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