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难求(70)
牺牲区区一个奚无伤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若是因为这么一个疯子而影响了他的计划,这件事情就不划算了。
*
晓来天色晴朗一片,忠勇侯府也是十分安静,这两日老夫人每日清醒的时间是越发短了,宫中更是派来了许多太医,并且送来了许多名贵草药。
府中奴仆也按照世子的吩咐,每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派人去请文大夫前来了,每日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被折腾了这两日,文玉林的面色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起先宋怀川让他住在忠勇侯府的时候,文玉林还不愿意,这两日倒是恨不得直接住在侯府了。
梅园没有安生多久就又传来了一阵咳嗽的声音,自从知道老夫人药石无灵、时日无多的事情之后,宫中的那些太医就不来了,来了也没什么用,老夫人的情况已经是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文玉林倒是一直留在侯府,虽说是不能替老夫人延长寿命,可最起码能为老夫人减少痛苦。
老夫人才睡下没多久便又醒了,文玉林便前来替老夫人施针减少痛苦,人在临死前似乎总是有些许预知,那厢宋怀川知道祖母醒来的事情之后也匆匆来到了梅园。
见祖母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宋怀川便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梅园之中顿时就安静了许多,只有老夫人时不时的咳嗽声音。
“怀川,我死后……咳咳,你要将我葬在你祖父的坟边,这些年我实在是太累了,祖母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冬葵那丫鬟是做错了事情,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不能容忍这种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情,可是、可是如今祖母老了,心肠也软了许多……”
“她的母亲是我的陪嫁丫鬟,出嫁之后不放心旧主,冬葵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她的母亲眼巴巴送了过来,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冬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祖母就要死了,临死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冬葵,这些年冬葵对你的心意、我也了解一些,你就纳了她好不好,如若不喜欢就将她放在后院,让她好生活着就行了……”
宋怀川此时坐在床榻边,从前有些事情不说是担心刺激到祖母,可如今祖母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有些事情的真相也该告诉她了,他垂眸视线从祖母苍白的面容上掠过,语气平静道:“祖母,您难道不想在临死前知道为何这些年陛下一直针对宋家吗?”
“针对宋家,咳咳……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宋老夫人灰败涣散的眼眸之中满是茫然,陛下这些年一直都在针对宋家吗,陛下平日里待她这个姑母也算是颇为敬重了,这些年早在驸马宋延巳病死之后,长公主奚向晚就留下了病根。
当时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月,后来就算是身子骨真的好了,长公主也留下了病根,再后来儿子宋煜去世,长公主又是一夜白头,这些年若不是陛下一直命人送来各种珍贵中药,她才得以续命、苟延残喘到今日。
陛下怎么可能一直在明里暗里针对宋家?
奚向晚与先帝是一母同胞,陛下老来得女对她颇为宠爱,后来兄长当了皇帝,她在宫中的日子就越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性情也是天真,岁月从来不曾在她的心上留下任何阴霾,便是如今垂垂老矣,她也总是对人心抱有期盼。
她永远不能解那些阴暗的心思。
就比如陛下奚仲柏对她的恨意。
想到此,宋怀川低低叹了一口气,他轻而易举就看出了祖母的疑惑,轻声解释道:“祖母,这些年陛下确实送来了许多名贵中药,您能活到今日离不开这些药材,可祖母活了这么多年,您真的快乐吗?”
当然不快乐,自从驸马宋延巳死后,奚向晚就恨不得随他而去,可是为了两人的儿子宋煜,她又强撑了许多年。
只是没想到唯一的儿子也很快就离她而去,她哭瞎了眼,迎来的只有儿子的尸骨,没过多久儿媳生下了一个孩子,也殉情去了。
这偌大的侯府,只剩下了她与孙儿宋怀川相依为命。
为了孙儿,奚向晚又强撑了这些年,她就如同一颗垂垂老矣的树木,内里早就被虫蛀的一片空洞了。
再也经不得任何风吹雨打。
宋怀川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对祖母就是致命打击,可她这一生眼看就要这般糊糊涂涂过去了,临死前有些真相到底还是应该知道的,如此也好明明白白离开。
“祖母,正是因为你活得很痛苦,陛下才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祖父虽说是多年寒窗苦读,但是也不至于熬坏了身子骨,为何偏偏病逝得那样匆忙,祖母您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父亲不过是去了皇宫一趟,为何回来的时候就忽然要去边塞从军,祖母也没怀疑过是陛下对父亲说了什么吗?”
“我当年十七岁中了状元,按照本朝惯例最差也是留在翰林院当翰林编修,可却是去江南苦寒之地当了三年的县令,难道祖母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听到此,一滴老泪从奚向晚的眼眸中缓缓流出,或许怀疑过,或许没有怀疑过,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事情都已经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英年早逝,徒留她一人面对着这些年的风霜刀剑,她实在是太累了,她早就已经筋疲力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