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难求(78)
“年龄多添十五岁，认作养女，”这话说出口宋怀川都觉得荒谬至极，他嗤笑一声，素来清淡的语气中也沾染了几分讥讽的意味，“姜明月，你想要当我的姑姑啊……”
他语气阴恻恻的，总有些莫名的晦涩。
看似云淡风轻的语气知晓却藏着明晃晃的觊觎，仿佛一只藏在暗处的野狼，随时都有可能会冲上前将她的血肉连同筋骨都啃食殆尽。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当他的姑姑……
便是姜明月眼下是故意装傻充愣，此时也能听出来他言辞中的咬牙切齿，她浑身一僵，只是跪在地上，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了。
宋怀川狭长的眼眸微眯，他略显清冷的视线从姜明月身上一寸寸掠过，嗤笑一声，“难为你在府中伺候了没多久就有这份孝心，只是若你是真心实意想要尽孝，守坟三年也算不得什么，倒不如给老夫人殉葬。”
听见“殉葬”这两个字的时候，姜明月的心一颤，漆黑的瞳孔不可置信地微微收缩，万万没想到宋怀川竟是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早知封|建社会吃人，万恶的殉葬制度此时就赤|裸|裸袒|露在她的面前。
而她就是那个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殉葬品。
下一瞬不等她开口，宋怀川就直接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动作云淡风轻地将匕首扔到了她的眼前。
匕首落在地上力拔千钧一般，发出一道闷响。
那一瞬，姜明月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她浑身一软，再也无法维持跪着的姿态了，腰背也不复当初的挺拔刚烈。
她浑身瘫软，跪坐在地上，看向宋怀川的眼眸之中也是无法掩盖的惊惧和害怕。
殉葬，他竟是要她给老夫人殉葬。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清了，胸闷气短，连带着眼前都是一阵天旋地转，一颗心更是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
眼眸滞涩，她眼神空洞地看着扔在地上的那把匕首，半响后终于是心如死灰地阖上了眼眸。
阖眼的那一瞬间，两行清泪缓缓从她的眼眸中流了出来。
生与死面前，没有人能不害怕。
封|建|王朝，人命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姜明月以为自己做得够多了，可是哪料守坟三年在贵人眼中根本就是不够看的。
权力如同一把利剑时刻都悬挂在她的头颅之上。
而此时这把利剑终于缓缓落下了。
姜明月浑身瘫软跪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灵堂内一片安静，棺樽安静地摆放在上座，白色菊花放了一屋子，老夫人喜欢了一辈子的梅花，可偏偏等到死的时候，灵堂内摆放最多的居然是梅花。
宋怀川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姜明月，一跪一立，泾渭分明，权力在他们之间隔开一条永远都无法跨过的沟壑，但或者他们之间隔着的也不止是权力。
还有很多旁的东西。
权力让她在他面前永远都蒙上了一层伪装。
可如果没有权力，他根本就遇不见她。
就算是遇见了，恐怕也是留不住。
宋怀川的视线从姜明月泪眼朦胧的面容上掠过，神色清冷、眉眼冷峻不为所动，他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开口便直接催促道：“冷着干甚，不是要表示孝心吗，怎么还不动手？”
闻言，姜明月沾染着晶莹泪珠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瞬，她抬眸又看了一眼宋怀川，却见他原本冰冷一片的面容似乎沾染了些许讥诮，毫不遮掩的讥讽。
于是她便知道了，他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只不过是懒得戳穿她罢了。
往日他愿意同她虚与委蛇的时候，她的那些小心思就是无关痛痒的，可现在他不愿意同她虚与委蛇了，于是言辞和行径也如同十月秋风一般狠辣无情。
姜明月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她犹豫片刻，咬了一下唇瓣，眼神也从犹豫惶恐逐渐变得坚定。
终于她似乎是慢慢下定了决心，缓缓伸出右手拿起了那把匕首。
匕首是金属材质，冰冷至极。
她的右手指尖触碰到冰冷匕首的时候忍不住微微一颤。
冷到心间发亮，裹挟着无尽的死亡气息。
灵堂内安静极了，只有风吹树叶的声响隐约从门外隐约传来，和着连绵不休的下雨声本来是应该让人觉得心平气和的，可偏偏此时姜明月却觉得心乱如麻。
她今日的这一番话算是将她自己架在这里了。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老夫人死前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汤药也是一直都没有断过的，就连梅园也似乎沾染了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和苦涩。
姜明月动作徐徐打开了匕首，锋利的匕首反射出一道冷光。
那道冷光带着来势汹汹的杀意，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她开膛剖腹，千刀万剐。
窥见了她的动作，宋怀川狭长清冷的眼眸中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担忧，但随后那一丝担忧便如清晨的晨雾吹散了。
他笃定她不会如此轻易放弃生命。
一直以来，她都像是一颗坚韧不拔的野草，又岂会为了殉葬这样可笑的由就去死。
在江南被逼婚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去死，更何况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