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24)
她顿了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最不喜宴集冶游,那日却非要带我去宛城,好巧不巧的就撞破了王令华怀孕的丑事。”
“这样一个不得意的南阳王有了掌着军权的岳家做支持,王家又对皇帝十分不满,若有人趁机撺掇,起兵造反就是迟早。”
赵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灵徽却无动于衷。
“而那时,你赵都督已经主动辞官归隐,避开此祸,一切与你都无关系。”她越说越慢,很生动的语气,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
“战事越焦灼,皇帝就越需要你,可你却已经开始下另一盘大棋了,才不会管他。”
“不要说了!”赵缨控制不住,对灵徽怒喝。
她停了下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曼声道:“你吓到孩子了。”
她最是知道怎么治他,从来都知道。他的深情就是他的七寸,她一边拿捏着一边还故作不知,用最刻薄的言语作为利器,一下下往他心上刺。她才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人。
可那又如何,他爱她,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辈子也改不了。
“圆月,别说了,这些事情和你都没有关系。你只需好好待在府中,将我们的孩儿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好。你希望能替师父报仇,我亦如此,可是报仇不是说说而已,我们需要人马,需要权势,需要能号令千军。你明白吗?”
赵缨上前,弯下腰看着灵徽,鼻音浓重,声音发涩:“圆月,你说过会永远相信我。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没有错。若我是谢衍那般身份,怎会每一步都这样艰难。不是我思虑得深,是我不得不思虑,否则便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你可明白?”
这话说得灵徽也鼻子发酸。她伪装得再凉薄,说到底还是爱他的。那么多年的羁绊,彼此就像是融在了一起。想要割舍他,就先要让自己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若只是这样,我又怎会失望至此。”她转过脸,将眼泪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感受到涌动的血气在胸口徘徊,口中泛苦。
“你不该把主意打到上庸的呀,你明知道裴叔父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却算计了他的性命,让我就是死了,都没有脸面去地下见我阿父。”
说到这里,她终于喉口哽住,泪落如雨。
“你怎知他毫无私心,只一心为你?”赵缨揽住灵徽的肩膀,想要将她抱在怀中。可是这一次她却失了往日的顺从,挣扎着不让他碰。
赵缨的手如同受了炮烙,猛然停在了空中,失魂落魄。
“圆月,你会信任所有人,独独不信我,是不是?”他哀伤地问道,“上庸之地为汉水要地,联通雍州,梁州和荆州,若裴述不能为我们所用,何必留他!”
这算是承认了他所做下的事情么?灵徽怆然抬头,通红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赵缨。她以为赵缨好歹会狡辩几句,矢口否认或者避重就轻,可是他没有。他如此自信地认为自己做得一切都是所应当,只因别人挡住了他的路。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阿叔对朝廷有怨恨,不想投靠,就是你所谓的挡了路?他的确有错,错就错在顾念旧情收留了我们,错就错在让你信了我的话,让你掌兵,错就错在为了我能有立足之处,冒险出征……”
“是我对不起他,便是死一百次都不够!”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勉强才让呼吸能继续下去。
赵缨见她如此行状,一把上前揽住她,紧紧地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
她挣扎无果,痛哭失声。
“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事情是我做下的,有罪责也是我来担。”赵缨沉着声,慢慢道,“可是我们必须要拿下上庸之地,然后拿下汉中二郡。唯有这样才有立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我不管你如何想我,但是圆月,慈不掌兵。生逢乱世若只有妇人之仁,我护不了你。我不管别人如何,我只想我的圆月再不会担惊受怕,受离散之苦。你明不明白?这些城池都是给你打下的,你今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谁可以限制。”
灵徽仍在用尽全力挣扎,可是力量太悬殊,久而久之就成了满身无力,绝望蔓延。
说什么都是为了她,什么东西打着深情的幌子便可以被原谅了么?说得真好听……
一个女子若是将所有希望都系于男子的施舍,那才可悲。喜欢时予取予求,将你捧得高高的,不喜欢了随时踩在脚下,告诉你这些都是他辛苦所得,原本与你毫无关系。她这辈子都不会信这些鬼话。
阿叔说得对,她依附在赵缨身边,不管他建立多大的功业,都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就连府里的侍女都知道谁是主人,她不过是一只被圈养的笼中之雀罢了。
兜兜转转,她再次一无所有,更可悲的是,她连心也弄丢了。
赵缨见灵徽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他仍将她置于怀中,如珠如宝地珍爱着。怀中人机械地嚼着他送入口中的饭食,麻木又冷淡。
给她些时间吧,她会想通并接受一切,感受到他带给她的锦绣安宁。
……
算算日子灵徽怀孕已经超过了三个月,但她的肚子仍不显。孕吐让她备受折磨,可她却不再挑食,竭尽全力地往下吃着东西。
她的话不多,每日里喜欢坐在望月亭里发呆,遥遥望着远处,不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