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50)
走在前面的内侍回身, 恭维道：“将军好耳力，这曲子的确是旧曲, 听说之前在洛城很流行。皇后殿下一向不爱南音，所以清商署便搜寻了些洛城旧音, 时时练习演奏。”
韩昭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也不说什么，眸光落向湖面，微微有些涩意。
谢衍正欲说些宽慰之语，忽见小径处有人款款而来, 却是方才提前离席的楚贵嫔。楚贵嫔身量娇小，打扮清素，看着毫无宠妃之态。
谢衍行礼如仪，她亦还礼，环顾四周后，对身边人道：“本宫有事与谢将军商议，尔等退下吧。”
谢衍有些奇怪，但知她此举定有要事，于是转身对侍从道：“你们带韩将军四处走走，我稍后去寻你们。不过宫禁森严，韩将军对此间并不熟悉，还是莫要走得太远太偏。”
韩昭告辞，在侍从的带领下沿太液池而行，徒步赏景。
“贵嫔有事，但请直言。谢某毕竟是外男，在宫禁中与妃嫔过从甚密，实在不妥。”谢衍道。
楚楚莞尔，道：“士别三日，小国舅果然和以前大有不同。”
此言说罢，她也不再玩笑，敛了笑容，轻声道：“却有要事要烦劳将军，或许这些话不合适，不过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说。”谢衍点头。
“陛下对赵都督心有不满，所以才迁怒了女君，褫夺了她的封号。可据我所知，她与赵都督近来生了嫌隙，独居于外，不肯见任何故人。将军知道女君的性子，一向都是高傲执拗的，如今她失了爵位封诰，又不肯受人恩惠，生活该多艰难。”楚楚忧心忡忡，语气十分急切。
谢衍听她提到灵徽，心口处又一次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他承认，他像是中了蛊，关于她的一切都是蛊毒发作的引子。
“贵嫔的意思是？”他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和缓。
“我在陛下面前提过多次，让他恢复女君爵位，但始终无果。我想着若是将军去提，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楚楚惶急道。
“我尽力一试。”谢衍并未犹豫，一口应下。
楚楚脸上绽放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语气也轻松了许多：“将军是豁达之人，我果然没有看错。原本想着将军心里或有芥蒂，不肯帮忙呢。不过我真得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求到你这里。女君身体一向不好，我给她配的药，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吃，我真得很担心。”
谢衍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身体不好？出了何事？你方才说她与赵玄鉴怎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他伪装的平静尽数粉碎。
楚楚如实回答：“女君有了身孕，可是她身体虚弱，此前又受过伤，根本不适合诞育孩儿。我虽然给她开了安胎药，但不守在她身边实在不放心。如今她与赵都督不知什么原因，起了冲突独居山中，算算日子也该临盆了……不瞒将军，我私心想着若她的爵位恢复，便将她接回建康，由我亲自照拂。若我是自由身，此时在她身边就好了。”
这些话里藏着太多信息，谢衍一时消化不了，怔怔地听完，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她有了身孕……她明知自己的情况，竟然还愿意为了那个男人生儿育女……她有没有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过！
究竟是什么矛盾，竟然让她独自逃离，她一个弱女子又该如何生活，荆州那么乱！赵缨怎么舍得！
谢衍的胸口积着一股怒气，那怒气又随着他的思念，化为了心疼和担忧。
恨不能肋生双翼，即刻到她身边。他左右不了她的选择，但至少可以让自己了无遗憾。
“贵嫔放心，我皆已知晓，若你知道她身在何处，不妨告知于我，我……我很担心她。”谢衍斟酌着用词，轻声道，“我会去求陛下开恩，合你我二人之力，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楚楚俯身要拜，却被谢衍扶住了：“贵嫔待她之心，我铭感五内，今后若有需要，谢某绝不推辞。”
楚楚摇头：“我不过一介医女，曾经所愿乃是访名山，尝百草，治病患，可惜这些皆成虚妄，自然再无所求。将军放心，我绝不与皇后殿下相争，这一点殿下也是知道的。”
谢衍笑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告辞离开。
皇帝宠爱楚贵嫔，或许出于情爱，或许是对谢氏的忌惮，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决定的。他的阿姊应该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从不为难楚贵嫔，即使她生下了皇帝的幼子，即使她的位份已经是一人之下。
谢家不倒，后位永固，其他的他不会在意，阿姊也不会在意。
不过楚贵嫔的坦荡和赤诚，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也对，她信重的人，自然也如她一般善良。她总说自己乖戾又记仇，那不过是她刻意给自己装备的铠甲，用来护住那颗柔软又敏感的心罢了。
……
韩昭顺着太液池一路向前，冬日的风有些阴寒，吹得脸上又冷又僵。他料想谢衍聊的差不多了，便决定原路返回。
刚刚回身，就见一个小小的东西向他冲来，躲闪不及时已撞在了他的腿上。
韩昭行伍出身，浑身肌肉紧实，几乎连动都没动，那小东西就弹了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