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98)
马车出城, 沿着官道直向南去。但灵徽却想不到,不过走了几个时辰后,车夫又掉头, 从另一条道回返, 最后停在了丹阳郡城的一座宅院中。
“不是要去会稽召部曲么,为何来了这里?”灵徽不解道。
丹阳郡城就在建康东南处,有拱卫京师之责, 丹阳尹为京畿长官, 掌军权, 参朝政,实乃皇帝心腹重臣。
谢衍笑得矜持, 开口解释:“如此关键之时, 哪敢离开京中半步,况且部曲再多如何能插手到内宫之事?我提到回会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连我都骗, 七郎当真谨慎。”灵徽揶揄,却并没有为此多心。
如今的局势, 千钧一发,不由得他不谨慎。
原本他提议要去会稽时, 自己也是心存犹疑的,可她对建康之势并不了解, 想着谢衍所做必有缘由,也愿意相随以掩人耳目。
谢衍握了握灵徽的手, 声音里带着歉意:“府中人多眼杂, 实在不得不谨慎。圆月,是我不好。”
“你是不好,害得我今天流了许多眼泪。”灵徽说得是今日将腓腓托付给谢夫人的事。小小的人儿像是预感到了离别,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口中哼哼着不知是什么意思的调子。灵徽亲了亲她的小脸,将她交给谢夫人时,忍不住泪流满面。
谢衍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道:“腓腓留在阿母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莫要担心,过几日我们就回去。”
能有什么办法呢,她绝不会在这样危机的时刻,纠结于自己的情绪中,让他为难和分心。她要做的是与他一起面对一切,保护他,保护他们的亲人。
黄昏时,丹阳尹骑马匆匆而来,未带仆从。继而又来了几位武将,也是如此行状。再晚些又有两个宦者登门……灵徽为防万一,遣散所有仆从,亲自为他们掌灯奉茶。
窗上人影绰绰,门外人语细细。灵徽安排好事情后,坐在院中的一株花树下,替他们留意周遭。百无聊赖时,也将此事自己仔细了一番。
如今看来,皇帝的身体已经不是对外轻描淡写的“不豫”,而是出了大的岔子。可偏在这时候,他身边侍疾的却只有桓贵嫔,连皇后和太子都无法面圣。这自然是无比糟糕的事情,一旦圣驾有失,桓家趁机夺权,那皇后和太子将会成为别人的俎上鱼肉,甚至整个谢家都会被动而危险。
谢后早就感觉到了危险,所以她才会趁皇帝不清醒时,让韩昭领了领军将军的位置。只要内外禁军在手,倒也不怕桓家生乱。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韩昭掌中领军位置日浅,禁军尚不一定完全服从,何况各门都尉,城门守卫,各营统帅。
这些人,多是赵缨的拥趸啊……
灵徽不知道赵缨布置了多久,只知道他的权势绝不是楚王那个尊贵却空洞的封号,建康内外,大魏诸州已有七八分在他手中。在这乱世中,他的军权足够让他呼风唤雨,睥睨天下。
无论是智还是情感,她都不想和他为敌,可是这一次,如何能绕开他呢。只要他偏向桓氏一点点,他们所做的努力都会尽数被碾为齑粉。
灵徽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皇帝或许也没想到,自己玩弄权术,逼反南阳王,除掉掣肘皇权的王氏,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如今他身在病榻,天下大势却已经不由他控制了。
这些人离开时,已经过了子时。谢衍负手立于庭中,沉默地看着远处昏暗压下的云翳,身影有些孤清寂寥。
灵徽沉默地将一件衣衫披到他身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轻声道:“起风了,回屋吧。”
谢衍侧首,扯了扯唇,勉强出一丝笑容:“不急,一会儿还有人来。圆月,若是困了就先去休息吧。”
灵徽摇头:“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我陪着你好不好……”
谢衍回身,将她轻轻揽在了怀中,埋首在她孱弱的肩膀上,声音疲惫:“圆月,内外禁军多掌握在你阿兄手中,如今无论我们布局地再周密,他都会是一个极大的变数。只要他选了桓氏,我们的胜算都不会太大。”
灵徽伸出手,摸了摸谢衍的侧脸,鼓励般地对他笑了笑。
曾经那个漂亮精致的有些过分的世家子,如今随着岁月和阅历的积淀,平添了许多棱角,样貌看着凌厉坚毅了许多。经历的太多,他的意气也逐渐被消磨,取而代之的是重担压身而造就的沉稳和持重。
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眸都是清亮干净的,永远温柔入骨,和善悲悯。
“我有个主意,只怕你不听。”灵徽轻轻道。
“什么主意?”谢衍追问,眼睛骤然亮了几分。
“自然是让我阿兄和桓家决裂的主意啊。”灵徽踮起脚尖,附耳对谢衍低语了几句。
谁知谢衍听完,眼眸里的光却黯了下来,拒绝的干脆又果断:“不可以,我绝不能以你为饵,将你置于任何险地。”
说完,他握住了灵徽的肩膀,语气急迫:“圆月,我会想到更周全的法子,你不要擅动。”
“七郎如何也有这般庸人之见,难道我就该躲在你身后,什么都靠着你吗?还是你觉得我不该与他再有任何牵连?”
“我既然出了这个主意,就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地,而且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与你刀剑相向,你死我活。七郎,唯有此计,才能让他与桓氏决裂。哪怕他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只要他袖手旁观,我们的胜算都会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