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204)
心下酸楚,为过去,也为现在。
赵缨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胸口。下意识地拢了拢,却并没有回答。
灵徽往前趋了几步,坐在了赵缨的近前,眼中有藏不住的酸楚:“阿兄有怨气,大可明言,何必如此!”
赵缨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不再用躲避来掩藏心里的怨气和压抑多日的痛苦。
“我没有怨气,你肯骗我,其实也好……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你做什么都是应该。”赵缨看着灵徽,眼眸里满是伤感。
“是我不好,你该恨我。”灵徽垂首,不敢抬头。
“圆月,”赵缨顿了顿,叫她的名字,仍是从前的调子,“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放不下你,拿你没有办法,对不对?你心里只有你的夫家,半分也没有我的死活,是不是?哪怕我是腓腓的生父,哪怕你我曾经相爱过……”
他一直是个骄傲又隐忍的人,何曾有这样哀婉的情思,说这样颓然的话。
灵徽想否定,但想起自己对他的算计,又觉得解释什么都显得苍白。只能讷讷道:“不管阿兄信不信,我只是怕你扶持桓氏,想要离间。我并没有伤害你的心,暗算你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七郎。”
赵缨捂着帕子,重重地咳了起来。原本高大健壮的人,短短数日,消瘦的不成样子。灵徽上前,轻轻帮他拍着背。
谁知赵缨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扯到了怀中。
他的声音低沉又悲伤,带着潮湿地气息,落在她的头顶:“圆月,我为什么会那样想,你怎么能认为我会扶持桓氏!我做过错事,但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为难……”
灵徽想要推开他,但发上忽然晕湿的感觉,让她的心软成一片。
无法相爱,但至少还是亲人,她怎么舍得再次伤害他。
“我错了……”灵徽认错,不再辩解。当他听到自己遇险的消息,毫无思索地就出兵相救,这个举动足够说明一切。是她不好,是她辜负了彼此的信任。
……
赵缨这一次再无更多逾矩的举动,只是抱了她片刻,情绪平复后就松开了手。
“你放心,我虽遇险,到底性命无碍,况且你夫君也并未参与其中,我都知道。此次我不会对谢家出手,皇位已定,我并没有做乱臣贼子的心。”赵缨忽然道。
他将自己的来访,看成是一种试探,看做是求情。
灵徽摇头,不想有这样的误会:“我并不是来做说客,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痊愈。你若是有闪失,我怎能原谅自己!”
灵徽红了眼睛,眼泪却没有落下。
这句话让赵缨略略释怀,心中郁气散了不少。
“待先帝出殡,我应该就痊愈了。到时我会自请出兵伐南夏,不会搅扰在朝局中,让新帝和太后坐卧难宁。”赵缨开口,缓声说道。
灵徽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何有这样的决定。
“不管你信不信,我渴望权势,不过是想要尽快北伐,报师父之仇,全师父之愿,早日让这天下安定下来罢了。”赵缨苦笑。
灵徽想起,那一日令狐望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殿下心有鸿鹄之志,非凡俗所能解。他想要的,不是无边权势,而是天下安定。可惜掣肘太多,后方不定,所以他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大权在握。若非如此,我为何对他忠心不二,誓死相随。”
灵徽看着赵缨,眼神复杂。
“可是你去,就不怕新帝猜忌么?先帝无法给你的承诺,新帝又如何能保证……你若胜,只会越发功高震主,让宫中难安。若败,可能功亏一篑,失去一切。”灵徽担忧,如实说道。
“这就要看你夫君的了,朝中毕竟有他,情况也不会太糟糕。”赵缨侧了侧身子,斜倚在凭几上,似乎说了这么写话后有些疲惫。
肯定一个人不难,肯定一个自己怨恨过的人,好像并不容易。
赵缨望着窗外,灼热的日光照在午后的庭院中,连花木都变得懒洋洋的。
他羡慕谢衍,他有那样好的家世,那样平顺的人生,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养得一身清气,满怀赤诚。可是自己,只有悲惨孤苦的童年,挣扎求生的少年,每一步都艰难,每一步都在失去。
但是人生已经这样了,不进则退,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是个君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一点我不如他。”赵缨望着窗外的日光,微微眯了眯眸子,“当年师父将你托付给我,我以为会是自己照顾你一生,可是现在觉得,将你托付给谢衍,可能师父更能安心些。”
“圆月,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改变,有朝一日我定会收复洛阳,亲手割下刘棼的头,一雪晋阳之仇。”赵缨一字一句说道。
灵徽抬眸,亦举目远望,似乎可以从这江南的风致中看到江北苍茫的落日,辽阔无边的旧山河。
“若有朝一日阿兄要北伐,可别忘了告诉我。或许那时,我也不再囿于深宅中,亦有纵马驰骋的自由。”灵徽说,语调不再如方才那般沉重。
星霜荏苒,人生匆匆,要做的事情太多,没必要只困在情爱之中。乱世之中,几家起,几家落,人命如草芥般被践踏,能活着已经不易。她应该珍惜所拥有的,而不是抱残守缺于过去,胆战心惊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