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209)
“宜城君,你可是疯了?”谢后斥责道,拍着手边的玉席镇,显然是动了怒。
左右宫人皆不敢多言,纷纷低下头去,害怕此间战火殃及无辜。
“殿下为何要对一个毫无威胁的人赶尽杀绝?她在宫中多年,如何对待殿下,殿下看不到吗?”灵徽膝行几步,到了谢后身边,不顾左右阻拦,扯住了谢后素白的裙角,“她一心钻研医,从无心思争宠与人前,殿下放过她吧!”
道微等人还要扯开灵徽,却被谢后阻止。
她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殿中终于只有她们二人,灵徽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这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铺垫,是一场杀鸡儆猴的表演,可惜她明白的有些迟。
“殿下如何能放过楚贵嫔?”灵徽松开了谢后的裙角,颓然坐在地上,看着有几分疲惫。然而她的眼眸里却似燃着灼灼的火,那火焰里是她的倔强与不甘。
谢后从前并不解谢衍对灵徽莫名的痴恋,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为色所惑,耽于皮相。可今日她才发现,这个女子有着异乎寻常的生命力。哪怕前一瞬还在哭哭啼啼,后一瞬就立刻能恢复镇定,与人周旋。
这样坚韧的心性,绝非闺阁女子可以拥有的。
谢后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说同情也有,说介怀也有,可她就那么一个弟弟,如同着了魔般的恋慕眼前的女子,她也不好阻拦。况且她早有预感,此女有大用。果然应了她的话,如今能牵制楚王者唯有她一人。
谢后缓缓伸手,抚上了灵徽的脸,声音里带着赞许:“这样一个美人,当真我见犹怜。怨不得阿弥和楚王都为你倾心。还有鲜卑那个……那也是个了得的人物,弑母杀弟,做了冀北王,短短一年功夫就占了三州之地,让北汉主忌惮不已,如今正逼着陛下封他为代王呢。”
一字之差,天渊之别,自此慕容桢就是北地唯一名正言顺的王,与匈奴人建立的北汉分庭抗礼的存在。
灵徽顾不得这些,只是仰头,等着谢后接下来的话。
“听人说,你的女儿很像你,那想必将来也定是个美人吧。既然她如今记在了阿弥的名下,干脆亲上加亲,入宫来给麟儿做皇后,可好?”
腓腓……她打得主意是腓腓……
“腓腓不满周岁,如何担得起如此尊位,殿下三思。”灵徽婉声拒绝,知道没用,但也不想坐以待毙。
“我谢家贵女,不管多大,都是后位的不二人选,不是么?”谢后轻笑,循循善诱。
谢家贵女,明明知道孩子的身世,想要以此来挟制她真正的阿父,还绕了这么大的圈子,非得用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大概就是皇宫吧,富贵繁华处,藏污纳垢所。
灵徽蓦然想起赵缨的那句话。
“腓腓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与赵缨的分开,到如今还谈不上谁辜负谁,可若是她任由腓腓落到皇后手中,成了拿捏赵缨的把柄,那她才是万死莫赎了。
怨过他的野心,恨过他的欺瞒,却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和孩子的真心,灵徽几乎能想到此事之后,赵缨的被动。
谢衍说得对,不论有什么恩怨,在北伐之事上他们都该坚定的和赵缨站在一起,这是大义,不容任何动摇退缩。
于是灵徽拒绝地断然:“腓腓尚小,品性未可知,样貌未可知,让她入宫为后,不足以令天下信服。况且妾与七郎膝下只有此一女,就算妾肯,他也绝对舍不得。殿下不妨和他先商量,莫要因为此举伤了姐弟之情。”
事到如今,只能搬出谢衍了。皇后爱重这个弟弟,她看在眼里,她可以拿捏自己,但没有由将胞弟推向对立面。
谢后听她语气强硬,尤其言语之间还拿阿弥在威胁自己,顿时怒意陡生。
“女君这语气可不像是和孤在商量,倒像是在威胁呢。”谢后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这么说你是毫不在意楚贵嫔的死活了……既然如此,孤也没有破例救她的必要了。只是不知道她听到你这些话,她会是什么感受。毕竟你方才也说过,她与你亦是救命恩人,你生子危险时,是她违逆先帝私自逃出宫去,然后受尽先帝冷落,甚至差点有了性命之危。如今,你当真要恩将仇报?”
“殿下不也是如此对她的么?若非照料殿下生产,她如何会陷在深宫中。以她的天资,假以时日,必会成为一代名医……可当初殿下为何不阻拦?这宫里多的是美人,为何偏是她。就算是圣意不可抵抗,殿下自己当真毫无私心?”一向温婉的女子此时看着分外尖刻,言辞咄咄,举止亦失礼。
“殿下将人命视为筹码,却反过来斥责妾见死不救,不过是看在妾无依无靠又可用手段拿捏。既然如此逼迫,不如猜一猜,若是妾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在宫里,楚王究竟会如何想,七郎又会如何想?”灵徽索性不再跪地,用恭谨谦卑来换别人的怜悯。
没有用的,没有权力,就没有一切,这一刻她忽然解了赵缨。
“阿姊何苦逼迫至此!”殿门忽然打开,一身怒意的谢衍推开内侍的阻拦,站在那里,冷冷看着这个他一直都尊敬的阿姊。
他的愤怒,他的失望,从他的眼底真真切切,毫不掩饰的流出,让谢后悚然一惊,慌乱了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