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228)
流民成分复杂,有农民,有商贾,也有不少曾是流寇。这些人来历不明,习惯各异,并不能如谢家部曲和扬州军一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广陵和京口的流民都可以被你训练成所向披靡的江北军,这些也没问题。你看那邓环,比程去疾还乖顺些,你连程去疾都能降服,还怕他能生出什么事?”
谢衍想了想,笑道:“不过是时间太紧,行军路上变数又太多罢了。”
“既然如此,不如将这支人马交给程去疾,他应该有办法管好。”灵徽建议,笑得狡黠。
谢衍捏了捏她的鼻子:“当真是个好主意,不过程去疾若是知道主意是你出的,不知道会不会对你吹胡子瞪眼。”
“他才不敢,他要是敢给我脸色,你第一个不答应。”灵徽带着恃宠而骄的得意。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我惧内,这可如何是好?”谢衍用唇触了触灵徽的脸颊,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越往前,越是危险重重,怕不怕?”他低声问。
灵徽摇头:“若是怕,就不会陪你走这一遭了。仇人就在眼前,我若是退让,岂不是让晋阳忠魂蒙羞。”
“好,圆月不怕,我自当义无反顾。”
……
在淮阴略停了几日后,大军弃舟,走陆路,折向西北,又一路势如破竹地拿下了谯国、梁郡、雍丘等大大小小二十多城,短短三个月就到了约定好合兵的荥阳。
荥阳乃是洛阳的东门户,为入洛的咽喉锁钥。北汉亦明白这个道,压了二十万大军在此,大有决一死战的想法。
“韩叔父进军也很顺利,相信不久后就会赶到。”灵徽望着远处巍峨的城池,抱着谢衍的胳膊,激动地说道。
二水交汇处,兵家必争所。
“楚王亦请兵,带荆州军,从南阳北上,共同北伐。”谢衍低头,看着灵徽说道。
灵徽一时怔愣,忽然想起了那日令狐的话:“你义无反顾一心北伐,难道他就会置大义不顾,只有争权夺利之心?”
他竟然真得来了……
灵徽真得不知道该如何解赵缨,如何去面对赵缨。每当她对他深信不疑时,他总是让她失望,可每当她对他满心绝望时,他又能做出一些事情,燃起她心口的一点光芒和火焰。
或许这就是无缘吧,他们明明彼此依赖,却总是走着不同的路。歧路亡羊,动如参商……
第155章 一百五十五、归途 桐花万里连朝路,曾……
北地的风总是凛冽, 不过是仲秋,凉意就能浸透肌。
灵徽拢了个披风,恨不得将自己的头都缩进领子里。旷野茫茫, 两岸苍山如兽脊, 一泓河水浩浩汤汤流向了远方。
谢衍系马绿柳旁,自己则带了灵徽坐在了河边滩涂的大石之上。
不远处就是营寨,千帐灯火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无尽绵延。一路攻城, 一路收编, 原本十万人已经扩大到了十三万,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些。
谢衍带兵, 宽严有度, 时有施恩之举,也有严厉之处。譬如对沿途州郡的百姓秋毫无犯, 绝不侵扰,单这一点就胜过许多人, 引得百姓拥护不已。
“建康城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星星吧?”谢衍用手指了指苍穹。
星子低垂,仿佛触手就可以摘得到。
建康城里确实看不到这样纯粹的星空, 那里有昼夜燃烧的灯烛,衬得天色总有些雾蒙蒙的。
“你带我出来, 只是为了看星星吗?”灵徽问道。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此时只仰头看着天空,星河入眼, 澄澈无边。
“就这样安静地看会儿星星, 其实也不错。”谢衍轻声道。
灵徽依言,眯着眸子看向远处。一片漆黑中,只有弯弯曲曲的河流反射出粼粼光芒,好像星子坠落, 满载于人间。她不由得被吸引,望着那处如梦如幻的星河,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很多旧事。
“在想什么?”谢衍不知何时已收回了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的眸子里弥漫出哀伤的神色,不开口问,便已经能猜到几分了。
“拿下荥阳,洛阳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圆月,此战必定艰难,我还是想让人送你去谯国。李珣驻扎在那里,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应该是安全之所。”谢衍叹息道。
灵徽却固执:“我不会拖累你,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越是艰难,越是危险,我们就越不能分开。”
见谢衍仍犹疑,她又道:“听闻楚王的军队已经从鲁阳悲伤,驻扎在了黄河边上,随时渡河进逼洛阳。我们若是迟于他攻入洛阳,那该多丢脸啊。都说荆州军勇猛无畏,难道我们江北军和扬州军还差了不成。”
谢衍知道她不过在玩笑,但玩笑里未必没有真情。她有些执念,仿佛不亲手杀掉刘棼便不算是复仇成功。
“有个人同我说过,仇怨在心里结的久了,容易酿成重病。若不能亲自报仇雪恨,那个病灶就会永远留在心里,根本好不了。”她的眸光凝着秋的凉意,“我曾经亲手杀过一个将领,他的血溅在了我的手上和脸上,又腥又黏,很恶心。可是从那以后,我的梦里就不再全是束手无策的绝望了,梦里我会拿起刀反抗,会去追着杀掉那些害了我阿父的人。”
“我有时候也在想,私仇真得能让人如此执拗,如此疯狂吗?阿父死于战场,那是他作为将领的宿命,我是不是不该如此怨恨。”她说话时,微微仰着头,一双剪水双眸,此时亮的厉害,仿佛是借了星星的光芒。“我亲眼见过胡兵屠城,他们将刀高高举起来,一刀一个,不分男女老幼……人就像蚂蚁一样,到处乱爬,可就算躲到了街巷的深处,还是被堵住了活路,先是被割破了衣裳,拿了钱财,然后头也被割了,血往外喷,一直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