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59)
为这么多年的情义,她做了最后一次挣扎:“他没有道和匈奴人勾连啊……”
“若是朝中有人想让他这么做呢?”殷沣的声音响在耳畔,“太尉为国之股肱,匈奴人忌惮他不说,朝中也免不了有人妒忌,听说当时先帝册封他为大司马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女君熟读经史,难道不闻长平旧事?若匈奴铁蹄当真可怕,将军如何能一守十年。”
长平旧事……廉颇用兵持重,固垒坚守三年,赵王求胜心切,中反间之计,罢免廉颇而用赵括,故而一败涂地。
她的玄鉴阿兄,便是反间之计的一环吗?她不能置信,不敢置信,但种种证据交错在一起,又由不得她不信。
这个世上,若是连赵缨都不可信任,那还有什么意思。
第50章 五十、失望 她反正已经失望至极,厌……
灵徽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回的山, 心如同被剜了出来,胸口处空得厉害,疼得窒息。
呼啸在山中的风, 仿佛吃人的猛兽, 嘶吼出可怖的声音,卷起那些不禁风霜的叶子,直往脸上扑。她被吹得麻木, 僵着身体, 一步步往前游荡。
多可悲, 孤零零的世间,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阿父留下的书里, 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 她记得很清楚:“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 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 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①”
她便如那不甘心的刑天一般, 无论经过多少磋磨,总有些不自量力的乐观。报仇的火焰燃烧在心口, 便像是给她续了命。她挣扎成奇怪又别扭的样子,靠着执念, 茫然游走在这个世间,
她只是个不合时宜的存在,早该随着晋阳城的陷落,消失在这个世上的。错的从来不是她,是这个残酷荒谬的世道, 是这世道下生活着的暴戾恣睢的人。
皇帝不念将士守土之忠,反而处心积虑的算计着他留下的部曲人马。世族耽于享乐,不思北伐雪耻,只一门心思地勾心斗角,争名夺利。流民南渡,反遭欺凌,庶族有志,无路报国。整个大魏都像是一块烂肉,不管装饰地再正常,也难掩让人窒息得腐臭。若阿父知道,他当初拼死保卫的社稷是这般,该有多失望。
她反正已经失望至极,厌恶至极,对这里所有的一切。
云阁知道她的性子,一路沉默地跟着,没有敢上前劝说一句。
回到观中时,已是深夜。星台看到两人狼狈模样,惊了一跳,想问什么,却被云阁拦住,只吩咐她去少些热水,服侍灵徽沐浴。
身体埋在热水之中候,方才有了一丝活气,灵徽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知觉,终于落了泪。簌簌而落的泪水悄然藏进了浴桶之中,混合着蒸腾而起的水汽,仿佛能掩藏起所有的脆弱。
慢慢的,呜咽变成了嚎啕,听得门外的两个婢子面面相觑。云阁叹息了一声,对星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扰,让女君发泄出来也好。毕竟她一向喜欢压抑着性子,这样下去,人迟早会受不了的。
她虽一直跟着,却也未能窥到全貌,女君今日在裕景楼与赵将军不期而遇,她未出面,反而在隔间窥了半天,出来后脸色就很不好,人也恍恍惚惚的。后来她去后院见了那个北地来的人,情况就更差了,肉眼可见的悲伤难抑,如丢了魂魄。
问题应该出在了赵将军身上,他们一起长大,本该毫无芥蒂,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让女君伤心至此。云阁只隐隐觉得该是大事,可女君不说,她也不好猜测。只是提醒星台,这些日子谨言慎行,若是赵将军前来,不要多言,更不要将女君的行踪泄露出去。
星台懵懵懂懂地答应了下来,越发疑惑起今日的事情。
那一夜,灵徽沐浴后便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中,她又梦到了在北地的事情。
那时洛城骤然沦陷,王家早已撤离,赵缨毫无音讯,她便随着流民毫无目的地乱窜,躲避匈奴人的奸杀掳掠。
一路越逃越觉得风光诡异,原来这些人不是要下江南,而是要往幽州而去。灵徽听说,阿父曾与鲜卑人关系甚好,鲜卑人也一向以大魏忠臣自居,所以她也没有改道,一路饥寒交迫,终于来到了范阳。
本以为终于得活,却不知那范阳太守卢毅,也是酒色之徒。流民中略有姿色者,皆没入太守府中为奴,姿色尚可者,直接沦为女伎。灵徽自然无法幸免,卢毅看到她眼睛都直了,径直抱起她往内院而去。
或许是幸运,又或许是不幸,在她挣扎哭叫时,听到了那个名字。
“启禀府君,辽东郡公府的公子慕容桢已到,想请府君一道商议破敌之策。”门外有人禀报,卢毅肥厚的手掌堪堪停住,视线在灵徽的脸上徘徊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翻身下榻。
“等晚些再收拾你。”他恶狠狠地甩了这样一句话,拂袖而去。
再后来,灵徽没有等来卢毅,而是等来了那个身材高大,五官俊美凌厉,如同杀神般的慕容桢。
“卢太守已经将你送给了我,”他俯了俯身子,眼看着那个桃花般清透明丽的女子,一路瑟缩着向后躲,直把自己缩在了房屋的角落,一处衣柜的后面。她便以为躲在那里,就会有片刻的安全吗?单纯幼稚的如此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