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以北(15)
“干什么?”
他起身拿下衣架上的迷彩外套,抖了抖衣领套在身上:“回岭北。”
——
退房卡的时候刚过九点,值班的前台已经换成了一个小姑娘。
风猛地从门外灌了进来,和着若隐若现的机油味道。
听到门外短促的鸣笛,姚希揉了揉惺忪的眼皮,看到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停留着一辆蓝黑色摩托车。
车还是半新的,体型笨重,震动的排气管发出时大时小的敲击声,车尾挂着商标的上面写着虎豹。
跨坐在上面的人踢掉脚撑,单手拨开头盔的挡风片。看着被头盔遮住一半脸的梁颂北,姚希睁大眼睛,睡意瞬间全无。
总是如此,好像在沙漠里他也能变出一朵花。
腿有点发麻,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没她等开口,一片阴影便压了下来。
耳朵被头盔罩住,听到的说话声变得嗡嗡的,朦胧人影俯身靠近,挡风片上起了一层雾,然后被擦得几净。
回去的路上梁颂北没有用导航,高驰的车速具象化为呼啸的风和狂跳的心脏。
她伸手沿着衣角的方向往里,伸向飘起衣角下的腰,而后犹豫着虚在半空。
突然骨骼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拽着她靠近咫尺之隔的后背,结结实实地环住结实窄细的腰。
姚希觉得自己像是一把年久失修的锁子,僵硬但固
执地锁着什么东西。
“梁颂北!”
没有听到回应,她加大分贝喊道:“你要回岭北做什么?”
声音从一个头盔到另一个头盔,如同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有些失真,有点迷离:“你不是说要对那些小孩负责吗。”
原来他听到了,原来他还记得。
“那我就负责把你带到他们身边。”
四月和九月是岭北最忙碌的时候,不少人家还靠着春种秋收果腹养家,平日的街道早就是黑漆漆的了,但今晚两侧的耕田里还有零零星星的灯光。
春小麦四月种下,七月中旬便能看到金黄的麦浪。
第9章 09 绿壳火机
在门可罗雀的西街上,夹缝中生存的商户大多丧失了做生意的兴致,日上三竿才不急不忙地开门。
只有一家连牌坊都没有店,灯从天黑亮到天明。
李临一哈气连天地过来时,梁颂北正趴在桌子上给手稿做收尾工作,桌面上台灯电源有些发烫,一看就知道昨晚又是个大工程。
“你这一天天的不要命了?怪不得从家里搬出来,我看见你这么熬都害怕。”
李临一拽掉台灯电线,拉开百叶窗,他知道梁颂北最近手头不算富裕,给人特供原创手绘图挣的钱确实比打工来得快。
一张是仙鹤,一张是貔貅,无论是线条的勾画,还是色彩的运用都栩栩如生,三位数或四位数的价钱应该不在话下。
梁颂北上完最后一层色,把手稿贴到白板上晾干,把辗转一路的衣服抛给了刚吃完早餐还没洗大油手就想摸画的李临一。
李临一抖了抖画着名牌标识的衣服,还能闻到香喷喷的味道:“呦呵,打从买来就没这么干净过。”
梁颂北扭了扭因长时间低头而酸麻的脖子:“你对象什么时候有时间?”
李临一道:“什么对象,别提了,捞了你一根线就跑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梁颂北从笔筒里拿出几支铅笔和一把小刀:“那天,她后来说什么了没有?”
话来的突然,没有前因后果,但李临一偏偏能明白他在说谁,一边套衣服一边说:“什么都没说,上来就脱我衣服。”
看见梁颂北默声,李临一故意指了指胸口的Prada:“瞅见没,普拉达的,给我洗衣服还不如直接赔我呢。”
集市上一百块钱三件的假货,他经常买几件奖给店里干活利索的小姑娘。
“你俩睡了吧。”
梁颂北削着铅笔的手一顿,差点割到了手指:“你他妈的□□长嘴上了?”
李临一难得见梁颂北爆次粗口,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数着手指耐心地道:“说实话,我觉得那女的挺不错的,肤白貌美还有钱,穿的可都是大名牌。”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本地人,迟早都得回去,分手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淡肤色的笔屑落在桌面,又吹到地上。
梁颂北弯下腰,长期干活和画画的手掌粗粝开裂,差点捏不住这片小小的笔屑。
他莫名想起那样的触感,像是划过细密的绫罗锦缎,被挂住了倒刺。
梁颂北把桌上的笔屑全部抹到地上,然后全部扫进簸箕里:“罗飞后来没有再去过你店里吧?”
李临一没忍住,捂着肚子笑道:“那傻小子怎么不和他姐一样精,以为纹个身就能把人吓走,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梁颂北面无表情,他后知后觉地立即解释道:“没有我已经嘱咐过他们了,以后把门把严一点儿。”
“上个季度的钱能提前支我一点吗?”
梁颂北将笔插进笔筒,许久才开口道。
“北哥,这店是你借钱给我开的,说好的分成,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李临一叹了口气:“但最近管得严,收入实在不太好。”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梁颂北的事除了出去的那几年,他几乎事无巨细全部知道。
但李临一从来没问过他从岭北离开去了哪儿,又为什么突然回来,只是看到他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学生时代为了消遣学的画变成了更专业精湛的手艺。
逃离黑暗的人再度返回无非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因为他们发现了黑暗的无尽,一种是因为黑暗里有比他们在乎自己还要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