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49)
到车站后,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半小时,路琼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两个连着的座位,拉着陆明霁坐下。
路琼东张西望一番,看到她右边女生手捧着一杯豆浆,问她是在哪买的,女生斜指向楼上。
她道声谢谢,扭头问陆明霁:“你喝不喝豆浆?”
“不。”
陆明霁接到她起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路琼猜测可能是他起太早,没睡醒。
她买的那趟车的确很早,因为早班车票便宜,他们从学校出发时天还才蒙蒙亮。
路琼坐直身体,抬高肩膀:“你靠着我眯一会儿?”
陆明霁懒懒散散地扫视她一圈,还是:“不。”
有损他形象。
怎么样都不行,又是在闹脾气。
路琼想不出哪里又惹到这个气包:“在生什么气?”
陆明霁否认:“我没有。”
路琼叹气:“我们接下来一个月多月见不到,你还要跟我闹别扭吗?”
陆明霁觑她:“你自己非要走这么早。”
“一样的座位,晚点的车票贵小一百,不划算。”
陆明霁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理解她克勤克俭的节省很正常。
路琼这人,有时候脑子灵光,有时候卡顿的呼呼冒傻气。
陆明霁懒得跟她掰扯,手也不想再给她牵。
说抽就抽。
陆明霁挣脱的前一秒,路琼福至心灵,瞬间逮住他欲要逃跑的手指:“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原来他说的“早”和她说的“早”不是一回事。
陆明霁不承认:“没有。”
路琼笃定:“你是。”
“你少给自己贴金。”
“好了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路琼加重“很”这个字音。
陆明霁说话越是难听就越证明路琼猜测的正确性越高。
都是他掩盖内心真实想法的幌子。
陆明霁这人矫情得不行,被人揭穿他真面目他羞恼,没人发现他又生气。
“你别生气,下次我再买晚点的车票。”路琼拇指指腹来来回回揉着他手背:“或者我早点回来。”
她第一次连着几个月不回家,小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她还挺不放心的。
陆明霁语气硬邦邦:“不需要。”
“你不想我吗?”
“不想。”
路琼趴到他胳膊上:“真的?”
陆明霁头扭向另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陆明霁。”
“……”
“陆明霁。”
“……”
“陆明霁。”
“……”
连叫三遍他名字,路琼眼前的后脑勺巍然不动。
她看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发车,检票口已经排起长队。
路琼捏着他掌心催促:“我就要走了,你回头。”
陆明霁冷着脸:“干什——”
“么”字停在嘴边,右侧脸颊一暖,轻如羽毛的一个吻落在上面。
路琼浅浅一碰就分开,她看着他眼睛:“我会想你的。”
话说完,她留下一句“开学见”,拉上行李箱往检票口走。
背影渐行渐远,淹没至人群中。
留下陆明霁在原地心跳如擂。
*
京北到青省的火车要二十多个小时。
路琼抢到下铺硬卧的车票,看看书玩玩手机再睡会儿觉,车程不是特别难捱。
只不过一天一夜火车坐下来,多少有点不舒服,同隔间上铺的大爷呼噜声震天响,她一晚上睡得迷迷瞪瞪。
隔天早上抵达青省西市,路琼眼底有些泛青。
车站有客运大巴,十分钟后正好有一趟开往岷县的班车,路琼买票再进站,对应着车牌号找到那辆客车,放好行李,在靠窗位置坐下。
去县城的一路上还算平坦,县城回村的那条道才最难走。
路琼家里是岷县下属的一个小山村,各方面资源都落后,村里没有一马平川的柏油路,都是人们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土道,坑坑洼洼,一经下雨冲刷,道路就会随机变换成另一种样子。
客车不允许通行,怕出危险,在柏油路的终点停车。
回村还要再走一个多小时,路琼运气好,遇到村里一位去县里儿子家赶早回来的老伯,老伯先认出她,就载她一段。
老伯跟她热情闲聊:“点点这次回来多久啊?”
点点是路琼的小名,小老太太取的,她没什么文化,小学都没读完,老一辈人又都迷信贱名好养活这一说法。
不过“路琼”这个名字,小老太太倒是没随意。
她妈生完她没多久,精神就不太正常了,上户口前小老太太问她妈她叫什么,她妈根本不用心,就地取材,说叫路穷。
姓氏小老太太没意见,随她妈姓,她嫌名晦气,本来家里生活条件就不好,还要带在名字里宣扬。
不再问她妈,抱着她给她去上户口时,小老太太问工作人员有没有什么含义好的字。
工作人员耐心找出几个字,小老太太一眼相中“琼”这个字。
巧得很和穷同音,意义却大相径庭。
穷指一无所有。
琼,是美好且珍贵的。
三轮车噪音大,老伯没等到路琼回话,以为是自己没听见,偏过头拉长音:“啊?”
路琼回过神:“寒假放一个月。”
“那挺好那挺好。”老伯夸赞:“咱们村十几年就出你这么一个大学生,还考到京北那样的大城市,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