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扶春(8)
虽是一瞬而逝,但
扶春很确定,谢云璋方才在笑。
她分辨不出他是因何起意生笑,但他是众人口中光风霁月的谢氏长公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必不可能是在笑她形容狼狈。
扶春稍微定心,她没有询问谢云璋为何在此,方才命悬一线,有他在,她才有命在。
不过一会儿,日头沉下天将晚,扶春觉得四面都凉飕飕的,腿脚冰冷麻木,令她站不起身。
似乎比先前在水里时更冷一些,她很是担忧。
想到须得尽快回到庇护之所,否则沾染风寒事小,因失温而丧命则事大。
有此思量,她向谢云璋道出请求。见她微微皱起秀眉,惶惶不安的模样,谢云璋和声问:“可还能走动?”
谢云璋愿意再帮她一帮,实在再好不过,但眼下天色渐晚,扶春心有顾虑。
迟疑片刻,她轻声,“大表兄。”这样唤他,慎之又慎。
不是表兄,而是大表兄,真真切切只属于谢云璋一人的称呼,含有某种特定的意味,似在讨好。
谢云璋着眼瞧她。
“大表兄于危难时救我,我心中感激难以言表,只是……”感受到他的注目,扶春垂睫避开视线,“只是外面人多眼杂,我不愿叫旁人看见我与大表兄在一处,还请大表兄另遣人带我离开。”
本朝男女关系不拘礼法,况且只是寻常救助,即便传扬出去,不会损了他的声誉,也不会误了她的名节。
这样的请求在谢云璋看来或许略显矫情,但扶春格外重视。
衣裳浸透,只堪蔽体。她不想就这样出现在旁人面前,更何况是与谢云璋一起。
虽称他一声表兄,却到底没有半分血亲关联,更不提她已有婚约,他还是她未婚夫的兄长……
扶春此举,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谢云璋今日亲身救她这一事,谢云璋没有不允的道理。
再说他一早做好了安排,来接她的人此刻应在路上。他本就没打算现身,是扶春多虑,而他并未点破罢了。
不过扶春仍不知情,她绞起衣袖,惴惴不安。他救她性命,他都不在意,她却这样避嫌,他对她定然是不满至极。
越是这样想,扶春越不敢看他,纠结踌躇写了一脸。
偏偏掠起凉风带起她一身冷颤,喉间痒意泛滥,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掩着半边脸,捂住咳声,不愿在谢云璋面前频频失态,虽说谢云璋怀君子之德不在意这种事,但扶春心里过意不去。
斜晖沉没,随风而来凉意的确略重一些。谢云璋久等不到人来,过去几步,往出口处扫一眼,未见分寸身影。
他这一走,绿柳低垂更遮不住碎风,扶春咳得更厉害,脸色涨红艳丽非常,双眸亦有酸涩湿润之感。
扶春紧了紧手又松开,她咬唇忍耐,却还是禁不住风折腾,声音微弱:“大表兄,可否上前……为我遮一遮风……”
谢云璋回过身,见她抬头仰面望他,而一滴珍珠泪正悬在她的眼角,盈盈一撇,似坠非坠。
第5章 玉佩 “与我在一处,你不怕?”……
甫一说出这话,扶春便心生悔意。
她只想着自己一个孤身女子,处境凄凉,向他寻求庇护也是无可厚非。却忘记她与谢云璋不过是数面的缘分,他没道理要对她事事回应。
再者,“为我遮一遮风”这种话,太过亲切,摆在男女之间,尤其有种暧昧的意味。
不合适,太不合适。
因在意谢云璋的态度,扶春向他望去,稍微掀动眼帘,一滴清亮的润珠旋即划过她的眼角,顺着下颌垂落,她玉白光洁的脸上顿时多出一道清晰的泪痕。
“先前那些话是我胡乱说的,表兄不必介怀。”
虽听她这样说,但她的表情却如玉女花般柔弱可怜,就像是察觉到他的冷漠,故意如此,惹他心生怜悯一般。
扶春自然没有这样想过,无奈情不自禁流露的表情太过悲戚,落在谢云璋的眼中,便是有此要挟之意。
可即便她有攀附求援之心,只要他不为所动,再怎样都无济于事。
谢云璋静默凝睇,俄而点漆似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风声喧噪,不曾听到表妹说话。”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
扶春遥望着他,有些错愕。
他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谢云璋是这个意思,可是扶春不觉得可信。
虽有疑心,但见谢云璋神色自若,扶春没有多想。
*
按理来说,将她救出水后,他就应该离去,可谢云璋却因她当时的惨况而鬼使神差地留下。
如今看来,这并不算得一个好决定。
谢云璋正色道:“我先前命人去请了谢琼过来,你且再等等。”
算算时间,谢琼早该来到,不知为何迟迟不至。不过想来也出不了意外,再等上片刻,扶春就该见到来人。
听出谢云璋的弦外之音,扶春向他确认,“大表兄是要离开么?”
她不想他走,但谢云璋点了头。小径清幽,池水静谧深邃,他留她一人在此?
扶春不情愿,却没理由阻挠。
她只能同谢云璋说:“大表兄既有要务在身,自当是以要务为先,我一个人……”
她顿住,嗓音又轻又弱,“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怕什么。”
说到最末处,她的声音几乎揉碎融入水潮,谢云璋险些真没听到她说的后半句话。
见她愁眉锁眼,面上并不似口头说的那样轻快,他恍然。她说不怕的意思,其实是怕。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