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江行(125)
赵治策站在门前,负手而立,冷声道:“几位兄台,半夜三更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两个黑衣人交头接耳了片刻,其中一人上前说道:“赤竹接报,你暗藏云水盟线人,我等前来捉拿,而你,杀无赦!”
他讲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汉话,磕磕绊绊,却仍是讲清楚了。
赤竹如何知道他二人已到漠北?如何知道他二人行踪?
究竟是谁?是蓝牡丹?是那老板?还是那三个东瀛人?亦或是这荒漠之中行色匆匆、步履沉沉的路人?……
已不得而知。
赵治策冷哼一声,道:“我屋中,并无他人。你们若要搜,便搜吧。”
那黑衣人微微侧头,招了招手,身后三名东瀛人立即擎着火把冲入屋中,过了良久,才走出屋门,悻悻道:“屋内确实没有人。”
为首那黑衣人眯起眼来,冷漠睨着比他更冷漠的赵治策,忽而将目光落在了马厩中的两匹瘦马上,悠悠道:“你的这两匹马,可是瘦了不少。”
他的语调很是奇怪,语气却很是阴鸷,听起来颇为滑稽,又颇为诡异。
赵治策淡淡道:“吃的喝的,都送给了你们。我这马,吃得还不如你们都狗,能有什么本事和你们抢。”
黑衣人瞧着他,不屑一顾道:“赵护法,主上留你一命,是念在你曾经搭救过他。但无论如何,今日你也得跟那碑下人做个伴了。”
赵治策冷笑:“我倒宁可那日未曾救过他。否则漠北十四门,如何会遭受灭顶之灾!”
第71章 黄沙藏尸谷
这一句话尚未完全说罢,赵治策已自腰间衣带下抽出一柄软剑,凄清月色下银光一绽,剑身迎风抖得笔直。
若是江湖人土见了这柄剑,高低要惊呼一声“软柳”;可这群东瀛人见了这柄剑,却以为不过是不甚锋利的防身武器而已,如此绵软,又如何能杀人?
东瀛人本就不将这柄举世闻名的软剑放在心上,所以当一道剑气横削而出时,他们甚至连那刀都未能拔出——
软柳碧光乍现,宛若游龙出海,剑风如自天幕倾泻而下的水银,还未近身,东瀛人便已经被掀飞五丈远,重重跌落在荒草之上。
待他们终于踉跄站起,拔刀而出之时,忽然听得一声凌锐嘶鸣,那马厩中的一匹瘦马已自腾出,而赵治策则纵身一跃,身体凌空飞起,不偏不倚恰巧落在了马鞍之上。
一声长嘶,连人带马已在十丈开外。
几个东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马,为首的那黑衣人突然转身,不知大喝了一声什么,几人便也匆匆跨上马背,马行如龙,忙不迭地追着赵治策的方向而去。
人和马皆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风卷着荒草,如浪涛起伏,月光更加冰冷。
程不渔与沈璟彦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二人自沙土中爬起,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已快要冻僵。
天地寂静,荒野失色。
忽然间,他们又听见自已身后不知何处传来了方才那空灵缥缈的歌声:
秋风起荆中,赤竹生漠北。月出孤城寒,泪洒冷冢碑。萋萋荒草掩旧径,哀鸣寒鸦唤残晖。
二人心照不宣立即上马,向那歌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刚跑出没有五丈远,那歌声便又戛然而止。
二人错愕止步,月光下,似有一条及其渺小,又模模糊糊的瘦长人影。
那人影佝偻着背,不声不响,推着一辆小车,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伐疲惫而沉重。
前方空空荡荡,放眼望去,一片荒芜,不知他究竟要到何处。
二人就这般远远望着他,瞠目结舌、又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直到他来到一处完全看不清晰的断崖旁,整个人都似已麻木僵硬了一般,将那小车微微一倾,好像倾倒了什么东西,便又直愣愣地转过身去,推着小车,踏着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健马又是一声低嘶,二人来到方才那推车人驻足之处约三丈外的地方,小心下马,走到那断崖旁。
沈璟彦挥出银枪,直直刺入龟裂的土地之中。
程不渔握紧枪杆,蹲下身去,探头观察着下方,可下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股不甚浓烈的腐臭气息自谷底弥漫上来,又渐渐消散在冷风中。
沈璟彦细想了想,转身从一旁的枯树上折下一段枝干,道:“程不渔,把火折子给我。”
程不渔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抛给沈璟彦,奇道:“这里像是死了什么动物,这味道实在是难闻。”
沈璟彦只叹道:“没准死得也不是动物。”
他将燃起的树枝抛入到那断崖之中,火光瞬间便被黑暗吞噬大半,只剩下微弱的光,照亮了周围一圈物事。
冷月暖火,映出了二人惊骇的脸。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照着的,是一具已腐烂的骸骨。
在这具骸骨周围,白骨、残肢,交错纵横,凌乱不堪。
沈璟彦又折下三四根枯木,皆尽燃起,纷纷丢入到下方的裂谷之中。
骸骨,仍是骸骨。数不胜数、无穷无尽的骸骨。有的已是森森白骨,有的将腐而未腐,有的完整却扭曲。
程不渔只觉得整个人发冷,从心尖凉到脚跟。沈璟彦拉着他后退两步,道:“这是尸坑。看这些尸体的衣着,并非是东瀛人,而是漠北人。”
纵然沉着如沈璟彦,此时的话语声也已是微微颤抖。
程不渔的手放在嘴边,蹙眉默然沉思。他的手同沈璟彦的手一样,又冰冷,又干燥。
他忽然抬头,微微睁大双眼,望着沈璟彦,道:“你还记不记得,方才那推车人走得是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