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江行(157)
程不渔抱臂而立,默默等着他说完这番话。
他整个人撑在桌上,似已精疲力尽,无措、懊悔,无法挽回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眼泪又一滴一滴砸在了桌上。
他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说出这番话,他只是希望程不渔莫要再拦他,却不知为何会将话说得这么重、这么狠。
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的眼睛闭起了,整个人已痛苦得不能再动。
程不渔只默默望着他,面色无喜无悲,更无半点怒气,良久,他才淡淡道:“沈大皇子,你说完了么?”
沈璟彦默不作声。
见此情形,程不渔却忽然嗤笑一声,摇头道:“你说得这些话,你不妨随便找来个人去问一问,问问他们信不信。你再摸摸你自已的心,问问自已信不信。小爷我反正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你信不信我都……”
程不渔却忽然打断了他,懒声道:“好了!你莫要说那些鬼都不信的话了。我陪你去,成么?”
沈璟彦忽然便愣在了原地。他一头雾水又不可思议地看着程不渔,当即脱口而出:“你不怪我么?”
“怪你?怪你什么?怪你口不择言么?”
他忽然脸上微微发红,回过头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愿去,便不必去。何必非要勉强自已。只要你不拦我,就可以了。”
程不渔轻轻笑了起来,靠在桌上,瞧着他道:“你说出的那番话,那么重,那么狠,其实是你自已打心眼里在害怕,怕我们两个会成为那样的关系。你说得的确是真的。只不过在最初是真的,而现在却已经不是了。”
他笑道:“我们本就不该会是对头、冤家,我们本就该是同患难的知已。哪怕身份不同,这世上最懂你我的,也只有你我了。我又怎么可能会让你独自以身犯险呢?我既然拦你不住,何不陪你一道?众所周知,咱们沈大皇子可是一头倔驴!”
沈璟彦忽然一叹,舒展了眉头,抬起头来道:“程不渔,你这人为何无论听到什么伤心恼人的话,总是不会生气。”
程不渔笑道:“我怎不会?你若是现在就告诉我,程不渔,我明天就要回到南魏去,我恐怕要难过得像个见不到母亲的三岁孩子。而且,你气我的话,我向来不会当真。”
沈璟彦叹了口气,不言不语。他直起身来,道:“这话我暂时或许还不会对你说。”
程不渔勾起嘴角,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最好一直别对我说,否则我真的会哭给你看。我还会跑到南魏皇城门前,让魏帝把十八皇子还给我。”
沈璟彦忽然无奈地笑了。无论他心情有多糟糕,程不渔总有些方法让他笑。或许,的确唯有真正深入了解彼此的人,才知道如何才能让对方欢欣。
程不渔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桌上,瞧着他道:“虽然我答应了与你一同前去,但现在我们还是得考虑一个问题。”
沈璟彦瞧着他,道:“什么?”
程不渔道:“他只告诉了我们他在离垣,却没有告诉我们他在离垣的什么地方、什么位置。所以我们去探一探,其实也是有些必要的。”
第90章 离垣故人面
二人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书信,便连夜启程,往雾灵山而去。
程不渔回望着巍峨的云水盟殿宇,轻轻叹了口气,道:“希望兄长别怪罪我才好。”
沈璟彦却道:“与其怪罪你,他倒更有可能是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自雾灵山一路向西北而去,天气更冷。
寒风凛冽如刀,万物静默,山坡崖间皆覆盖着一层及膝厚的白雪,田地荒芜,飞鸟不归,行人匆促。
越往西北而去,人烟便越发稀少,天地之间,一片灰白。枯枝裸露,朔风萧瑟,一片茫茫无尽的荒野。
这里的房屋大多已经坍塌荒废,墙壁之上却用动物血为漆料,雕刻着一些扭曲诡异的花纹,现出一片诡异的黑红色。
这些看起来潦草又简陋的房子,与其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临时的庇护所。
这一路行来,本已够艰辛,秋末冬初,风霜雨雪交错连绵不止。而此时此刻,马车却已经深陷雪中,再行驶不动了。
程不渔这一路已不知推了几次马车,或许相比之下,没有马车反倒会走得更快些。
他跳下马车,冻得瑟瑟发抖,绕马车转了一圈,查看着车轮,道:“沈大皇子,咱们恐怕是坐不成这马车了。”
沈璟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奈叹了口气,“车辙已经裂了。”
狂风不住地拍打着二人的脸,像刀子一样一道道划过。
程不渔环顾四周,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偶尔有些不知什么语言的离垣遗民两两经过,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踪迹。
“这个地方莫说是住人,就连生存都困难,”程不渔边说着话,口中边呼出浓厚的白雾,“到底是谁会一直住在这里?”
沈璟彦伸手拂去眼上的水珠,“鱼也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居住在陆地上。”
程不渔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叹道:“说得好。你这样说,我倒是明白了。”
两个离垣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二人心照不宣地同时迈步,跟着离垣人一步步往前走去。
那两个离垣人似乎压根就没有看上他二人一眼,只一路自说自话,偶尔还笑上两声,走起路来也丝毫不费力。
反观他们,已不知在雪中栽了多少个跟头,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一个摔,另一个也跟着摔。
两个离垣人渐渐行至一处人烟较多的村落,村中时不时传来一声犬吠。一个眼眸已花白的老人抬起头望向程不渔与沈璟彦,眼神似有些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