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更觉得朱品珍今天有些古怪。她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洗耳恭听。
“我……那个……”朱品珍似乎很难为情,支吾了片刻,才鼓足勇气道,“我要为之前那件事向你道歉。”
宋绮年的笑容维持不住了。她惊愕地瞪大了眼。
而话一旦起了头,后面的说出来就容易了许多。
“那天我回去后就后悔了。”朱品珍坦白道,“出了那种事,你明明也是受害者,可我只考虑到了自已,还朝你发火。”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宋绮年客气道,“您花钱做的衣服却没法穿出去,应该生气的……”
“可那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朱品珍道。
宋绮年心头一暖。
对于受客人的气这事,她多少习惯了。
她的客人都是高傲的名媛贵妇,她们即便做错了,也顶多以其他的方式表示歉意,绝对不会亲口说出来。
可朱品珍却亲口向宋绮年道歉,语气还那么诚恳。这事完全出乎宋绮年的预料。
朱品珍斟酌着,继续道:“你可能不清楚。在美国的时候,我加入了女权社团。我们呼吁保护受家暴的妇女,主张女性为自已的身体做主……就是这一类运动。”
“您可真了不起。”宋绮年不失时机地吹捧。
“你可别忙着夸我。”朱品珍苦笑,“我想说的是。我一直觉得我做着很进步的事,很与众不同,自我感觉可好了。可是……当我的一件衣服出了点问题,我立刻对为我服务的人大发脾气。我这不是站在了我的主张的对立面了吗?”
想不到朱品珍能反省得这么深刻,宋绮年这下是真感动了。
她温言:“我想您当时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谢谢你为我找借口。”朱品珍满脸愧疚,“可不论怎么解释,这么做都是错的。对了,这件衣服的钱,我会付给你的——不许拒绝!”
宋绮年感慨不已,只能点头。
“说起来,你也启发了我。”朱品珍笑起来。
“哦?怎么说?”宋绮年好奇。
“等回上海后,我会搬去女子公寓住。我已经接受了一家报纸的邀请,为他们主持一个专栏,专门探讨女性学习和就业的话题。我要成为一名记者了!”
想要不受长辈的掌控,就要做到精神和经济双重独立。朱品珍的精神早已独立,她如今走出了第二步。
“太好了!”宋绮年发自内心地为朱品珍高兴,“尤其像您这样身份的女子也出门工作,意义非同一般,是当下女性的好榜样。”
“而我的榜样是你。”朱品珍道,“看到你,我才决定要勇敢去争取。光喊口号可没有用,我得拿出行动来!”
朱品珍语气坚决,整张面孔绽放着光芒。
“我真为你高兴!”宋绮年由衷感叹,“我也很期待早日在杂志上看到你的专栏。”
“对了,我的第一篇报道,就写你遭遇的这个事,怎么样?”朱品珍挤眼,“《女性在工作中遭遇的不正当竞争》,这个标题主编也很喜欢。听说李高志的名声不大好,一定有很多内容可以写。”
“那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宋绮年喜出望外,“我还正琢磨着该用什么办法揭发他呢。谢谢你,朱小姐!”
“咱们女人就该团结在一起,不是吗?”朱品珍微笑。
第二十五章 当众打脸
宋绮年回到宴会厅的时候,这里已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客人们陆陆续续抵达,相熟的人们亲热地打着招呼,孩子们在挂满灯串的林子里奔走玩耍。
朱家是商界豪门,亲友自然非富即贵,哪怕朱品珍的美专同学也大都出身优渥的中产之家。
不过自先施百货的服装展后,宋绮年声名大噪,成了服装界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
朱品珍那一清爽明媚的晚装虽不得长辈的喜欢,却确实在一片姹紫嫣红里十分醒目,成了宋绮年的活招牌。
张俊生挽着冷怀玉,跟在冷家夫妇身后,穿梭在客人之中。
冷父才刚刚升官,在这个社交圈里算是新人,熟人不多。
张俊生尤其觉得尴尬。
受邀请的是冷怀玉的父亲,他是作为冷怀玉的男伴前来的。可冷父介绍他的口气,显然把他当作准女婿了。
客人们不明所以,见冷怀玉亲亲热热地搂着张俊生的胳膊,便都会夸一句“郎才女貌”。
张俊生不便当众解释,又不能承认,只得一路讪笑。
也就这时,宋绮年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
有任务在身,又不知道朱品珍是否会留自已参加宴会,宋绮年并没有穿晚装,而是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常服。
可正因如此,她在一群珠光宝气的女客中反而显得格外醒目。
“那不是宋小姐吗?”冷怀玉也望见了宋绮年,“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冷怀玉头一次把张俊生作为男伴带出来,巴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而宋绮年作为情敌,正是最适合炫耀的对象。
张俊生不想和冷怀玉这样一起出现在宋绮年面前,可架不住冷怀玉生拉硬扯,被拖了过去。
“宋小姐!”冷怀玉兴高采烈,“今晚的熟人可真多呀!”
女客们都对这个突然插进来的、嗓门又尖细的女客侧目。
宋绮年惊讶了一瞬,继而露出亲切的笑容:“冷小姐,俊生,没想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她的淡定让张俊生更加不是滋味。
“朱家邀请了我们一家。”冷怀玉得意洋洋,“宋小姐和朱家怎么认识的?”
朱家这种人家,以往根本不是冷家能结交到的对象。正因为父亲升了官,冷家才终于入了朱家的眼。而宋绮年这身份能列席,只有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