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又下起了雨,宋绮年独自一人待在工作间里,一针一线地缝着蕾丝。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听收音机,雨声是这片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直到一串浅浅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轻且灵巧,并不是傅承勖那种沉稳徐缓的风格。所以宋绮年听到了也很镇定,没有回头。
袁康拨了拨头发上的水珠,走进了工作间里。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一切都有些好奇。他转了一圈,左右张望,最后才停在宋绮年身后。
宋绮年专心缝纫,头也不抬道:“桌子上有凉茶和糕点,自已拿。”
袁康给自已倒了一杯茶,拿起一个肉松蛋糕,津津有味地吃着。
“江映月的弟弟今天来巡捕房了,把她的遗体领走了。”
宋绮年这才停下了手里的活,起身朝袁康望去。
“他打算在哪里办丧事?”
“回广州。”袁康道,“他今天就把遗体带去火葬场了。”
“今天就火化了?”宋绮年低呼,“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歹可以去送她最后一程的!”
“我当时不在巡捕房。是我同事给办的手续。”
宋绮年心头充满说不出的遗憾。
就在她专心给覃凤娇做衣服的时候,她的好友已化作了一捧灰。
袁康在身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帕,又将它塞回口袋里,然后从工作台上捡了一块碎布递给宋绮年。
宋绮年摆了摆手,用力闭上眼,将泪水逼了回去。
这个时候,落泪除了让自已显得脆弱无助,没有任何作用。
袁康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宋绮年身边。
“你回头在家里遥祭她,她要在天有灵,会感知到的。”
宋绮年深呼吸,继续做着针线活:“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我就是专程来和你说这个事的。”袁康道。
宋绮年紧捏着针,朝袁康望去。
袁康道:“我们确实有证据,能证明江映月并不是失足坠楼的。但孙开阳今天突然带着一个亲卫来自首。说那个亲卫当时在场,他为了救孙开阳,把江映月推下了楼。那人已经收押了。”
宋绮年呼地站起来,怒不可遏:“他找了个人顶罪!”
“这是显而易见的。”袁康道,“但我们没有证据!上头的人天天逼着我们快速结案,我都好几天没回家洗澡了。老子以前走大单生意的时候都没这么辛苦过!现在犯人也有了,又拿不出新证据,郭仲恺只有结案!”
“孙开阳就这么逍遥法外了?”
“至少他的名声已经臭了。”
“他名声本来也没香到哪里去。”宋绮年愤怒,“他居然就这么逃脱了法律的惩罚!公道在哪里?”
袁康讥笑:“你真是做良民太久了,思考事情都变得像个良民。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公道?要是法律真那么管用,还用得着江湖人行侠仗义吗?你要想替江映月报仇,一枪把孙开阳崩了就是。”
宋绮年愤怒得双手不住颤抖。
“是你非要做良民的。”袁康嘲笑,“做良民的代价,就是眼看着朋友惨死,凶手逍遥法外,自已却无计可施。”
“闭嘴!”宋绮年终于忍无可忍。
袁康悻悻,换了个话题:“你和傅承勖对质了吗?”
他这话题换了还不如不换。
宋绮年扭头恶狠狠地瞪了袁康一眼。
袁康反而笑了:“看样子是谈过了。怎么了?拆伙了?”
宋绮年没搭理。
“还真的拆伙了?”袁康乐了,“也是。瞒着你这么大一件事,换谁都没法继续合作下去。那地图现在在傅承勖手里?”
“你也别得意。”宋绮年冷声道,“你当初也想抢画的。要是给你得手了,孙开阳照样拿不到地图,照样会去骚扰江映月。”
“可我是受郭仲恺指挥去挽救国家矿藏的。”袁康理直气壮,“我们拿到了地图,会上交给有关部门。孙开阳就会知道地图的下落,自然也就不去纠缠江映月了。”
这一点,宋绮年倒没话反驳了。
“反而是你的这个傅承勖,到底安的什么心,想做点什么,谁说得清。”袁康啧啧,“我一早提醒你他这人有问题,你却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还怪我小肚鸡肠。现在怎么样?”
宋绮年再度放下手里的针,无奈地长叹了一声,问袁康:“你今天是专门来嘲笑我的吗?”
她眼中的悲伤与愤怒让袁康一噎。
“我是关心你……”
“是啊。”宋绮年淡淡苦笑,“就像小时候一样。我挨了师父的罚,哭着来找你。你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又把我骂一顿。这是你关心人的方式,我知道。”
“知道就好。”袁康起身,“我回去了。”
宋绮年忽而问:“你打算在郭仲恺那里混多久?”
袁康警觉:“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
“目前没有。”宋绮年道,“只是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份工作。这些日子里,你还破了不少案子呢。”
“收拾了一些不对付的人罢了。”
宋绮年摇头:“不止。你破的那个谋杀假装成入室行窃杀人案,还挺精彩的。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真警察了。”
“你这是骂我呢?”袁康不高兴,“我的事你少管,好好地缝你的衣服吧。”
出了“绮年衣舍”,大双跟在袁康身后,朝停在不远处的车走去。
大双先前就等在工作间门外,把那场对话都听到了,此刻一脸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袁康轻呵了一句。
大双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师父,那个江小姐,是师叔的好朋友吧?还有那个傅老板,和师叔……交情也挺好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