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在昏迷中叫着哥哥,马师叔还打趣她是老天爷专门给袁康送来的小师妹。
直到今日,袁康还记得自已抱着那小女孩时的满足感。
而袁康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数辆轿车正鸣着喇叭,朝着火车站不远处的一片民区疾驰而去。
轿车中坐着一个带着病容的少年,衬衫下的身躯缠着白纱布,清俊苍白的面孔焦虑不安。
那是刚刚被义父从仇家手里救下来的魏骥,正心急如焚地赶往他和小爱走散的地方。
轿车和火车背道而驰,载着两个孩子,奔向各自的未来。
细雨纷飞的夜晚,香港的浅水湾化作一片霓虹灯的海洋。
穿着休闲西装的覃永豪自下榻的旅馆走了出来,撑着一把伞,脚步轻快地朝不远处一家赌场走去。
两日前,傅承勖履行承诺,给了他伪造了全新的身份,并且护送他逃到了香港。
只有覃永豪一人。
覃永豪说只有自已是魏志芳的报复对象,其实觉得妻儿都是累赘。反正他出门的时候将小金库的钱全换成了金条,带着一道南下。如果情况不对,靠着这笔钱,也够他在香港重新安家了。
到了香港后,覃永豪看了报纸,知道新光会正遭巡捕房和司令部双重围剿。魏志芳自顾不暇,他就更安全了。
于是覃永豪放下了心,非但没有听从傅承勖的叮嘱低调行事,反而招摇过市,夜夜笙歌。
短短两日,覃永豪就将从旅馆到赌场的路摸熟了。他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巷,朝赌场后门走去。
一个穿着深色唐衫的男人迎面走来,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同覃永豪撞了一下。
覃永豪手中的伞落在了地上。
“夫人祝您一路好走。”
男子在覃永豪耳边留下一句话,继而后退一步,抽出了那把扎在心口的刀。
覃永豪双目圆瞪,浑身僵硬,一副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他捂住伤口,汩汩鲜血自指缝中喷涌而出。男子却已消失在了雨夜里。
覃永豪跌倒在泥水里。巷子口一盏霓虹灯不住闪烁,彩光照在他惊恐的脸上。
直到这时,小武才自阴暗角落里现身。
得了傅承勖首肯,小武偷偷跟着覃永豪搭乘邮轮一路南下。这几日里,他无数次想下手,却又忍住。
“不要让他的血脏了你的手。”傅承勖叮嘱的话一直回荡在小武耳边,“他必然不会低调地藏好,魏志芳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直到此刻,小武亲眼见证了这个仇人的性命被魏志芳派来的杀手终结。
覃永豪躺在血泊里,双目犹睁,死得很不甘心。
小武记得,自已当年找到小妹的尸体时,她也瞪着一双惊恐又茫然的眼睛,像是不理解自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
自已抱着妹妹失声痛哭时,被鞭打得快要晕过去时,一直反复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把这些痛苦百倍报复在那个男人身上。
可真等到机会来临,小武只是冷静地解开了裤腰带,对着覃永豪的尸体撒了一泡尿。
一辆轿车停在巷子口。小武钻进了车里。
后座,董秀琼把一张大毛巾递了过去,擦着他头上的雨水。
小武一言不发,只有肩膀剧烈颤抖。
“一切都结束了。”董秀琼无限怜惜,轻叹着搂住了少年的肩,“我很为你骄傲。”
小武转身将她一把紧紧抱住,伏在她的怀里,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清晨,明媚的阳光洒满大地。
校园里永远飘荡着书墨香,随处可见充满朝气的面孔,是人世间最为纯净无瑕的地方之一。
务本女中的礼堂里坐满了学生。清一色蓝衫黑裙,青春的面孔光洁饱满。
宋绮年站在台后,深呼吸以平复紧张的情绪。腰部的伤口虽已拆了线,可动作略大时,还是隐隐有些疼。
“放松些,宋小姐。”于主任笑着安慰,“你遭遇了那么大一场磨难,却都坚强挺过来了。今天你要面对的不过是一群孩子,没什么可怕的。”
宋绮年说实话:“我是怕让她们失望。”
于主任道:“我们都会担心让一些人失望,那是因为我们在乎他们。而值得我们在乎的人,不论怎么样,都会支持我们才对。”
宋绮年感动不已,用力握了握于主任的手。
潮水般的掌声响起,前一位嘉宾的演讲结束了。
轮到宋绮年上场了。
她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
她今日穿着浅紫色衬衫,黑色鱼尾裙,胸前别着一枚鹅毛笔形状的胸针,端庄得体。脸上只抹了淡淡的脂粉,只图增添一点血色,不为了美丽夺目。
走到讲台上,望着下面一双双迫切的眼睛,宋绮年的心率又加快了。
打开傅承勖代写的演讲稿,俊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傅承勖写着一笔极其俊朗豪迈的硬笔书法,看得出曾下过功夫临过赵孟頫。又为了方便宋绮年看清楚,他还特意写了正楷。
“尊敬的校领导,各位同学们,我非常有幸受邀来到贵校,参与到这一场交流盛会中来……”
宋绮年念着稿子。
礼堂后门打开,傅承勖走了进来。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已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站着。
“……在我们漫长的历史里,女子一直不能享有和男性同样的受教育的权利。直到近几十年,尤其是“五四运动”之后,女性受教育权才通过宪法获得确立。我们正式地能和男人一样受教育,也仅仅只有十年而已……”
宋绮年望见了角落里的傅承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