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纱(70)
正如书中所说:“欲望不是need(需要),而是want(想要)。你并不必需这个东西,但你就是想要。”
和体内那部分尚未分辨清楚引领者的欲望不一样,杨舒屹清楚,薛令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欲望的引领者。她之所以考理工大学、穿高跟鞋、学习化妆、爱笑、对金钱拥有高度渴望……甚至粉店点单时条件反射点一样的,都是在追随薛令的脚步。
某种意义上,杨舒屹是残缺的,而薛令代表着她理想中的人生,她通过模仿的途径,达到她所渴望的理想状态。
竞争性模仿放大了彼此间微小的差异,让杨舒屹尤为在意。当她发现薛令耳朵上因为学校不允许带耳饰而长期扎着黑色塑料棍,她也咬牙去打了耳洞,哪怕反复发炎备受折磨;当她发现薛令在喝玻璃瓶的Panna,她也会特地去买一瓶,但意识到自己没办法长期喝之后,她就再也不碰这个牌子的矿泉水;当她发现薛令喜欢在校服外面套红色外套时,她买衣服就刻意避开了这个颜色,殊不知刻意避开其实是镜像模仿,与竞争对手渴望不同的东西用以区分自我……
同质化会制造欲望的危机,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谁都不希望自己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模仿的同时,杨舒屹也无意识地在模仿中区分自己和薛令,试图塑造一个与众不同的形象。所以雒宇才会说,她的模仿别具一格,他人很难第一时间将她和薛令联系起来。造成这一现象的部分原因是她无力跟上某些欲望,另一部分原因是她潜意识刻意为之的镜像模仿。
薛令是那面照射着她的镜子,她无比渴望成为薛令,但这个世界上不能存在两个薛令,既然她无法取而代之,那么她就需要在模仿薛令的同时保有自我。
你看,欲望让人如此矛盾,既希望超越一个人,又害怕别人发现她们之间的复杂联结。
矛盾到杨舒屹曾经在交往期间,旁敲侧击地问过数次雒宇,你觉得我和你那个师姐谁更漂亮?
实际上,她更想问的是,你觉得我和她像吗?
《模仿欲望》的作者柏柳康认为模仿欲望无法克服,这本书更多探讨的是意识到模仿欲望是如何出现的,人们又要如何驾驭它。
“用同理心取代嫉妒心,同理心会打破模仿的消极循环。如果你能对他人的境遇感同身受,说我理解你为什么会如此,那你就可以从欲望陷阱中跳出来说我不跟你一样,我不模仿你。
最根本的办法,则是用‘价值观’统率欲望。价值观是对欲望的排序系统,鱼和熊掌你都想要,但是有了价值观,你才知道什么不那么重要,什么比较重要,什么更重要,什么最重要……对欲望进行排序后,你会发现,值得自己追逐的东西会少很多,这样你会更省心。”
通透的文字化作一束光,照亮了杨舒屹困惑又迷茫的心底,驱散那些自怨自艾的灰色情绪。
仔细回想一下,杨舒屹对薛令的模仿欲望的消退似乎是在她刻意控制与薛令之间的距离之后。随着薛令毕业出国读研,两人的物理距离被拉开,以及她意识到她的专业没有出国读研的必要,搞好工作室赚钱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情,她就降低了对薛令社交媒体的关注频率。自然,薛令对她的影响力也衰退许多,她的精力反倒集中在最重要的工作上。
当几年后薛令再次出现在杨舒屹的生活中时,薛令对她的影响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却还是足以唤醒那些沉寂的欲望,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但此时的薛令却是落魄的,杨舒屹对薛令境遇的理解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她对薛令的模仿欲望,这也是导致她如今面对薛令时心情十分复杂的原因之一。
她讨厌她的出众,讨厌她的光彩,讨厌她的聪慧,讨厌她的善良,但她又共情她、心疼她,所以她面对薛令时才那样割裂、拧巴。她既讨厌星星的闪烁,又不忍让星星黯淡,自相矛盾的她宁可合上眼,让自己的世界陷入黑暗,也不能接受夜空中再无星辰。
扪心自问,她如今真的对薛令没有模仿欲望了吗?不,答案未必是否定的,但是那种焦灼又密切的关注确实不如从前强烈了。薛令身上仍然环绕着光环,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懈可击。随着年纪渐长,她的生活重心也不再像少女时代那样,能够心无旁骛地追逐另一个人的脚步。准确地说,她完成了欲望的排序,意识到她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不过,哪怕搞明白自己对薛令的心理人皆有之,但杨舒屹还是称不上彻底释然,她意识到薛令仍然对她有着不小的影响力。等到什么时候,她能鼓足勇气和薛令坦白自己对她长达十年的模仿行径,她或许才能彻底摆脱对薛令的模仿欲望的束缚。
除此之外,杨舒屹似乎还找到了帮助她下定决心脱离和梁文开那段关系的重要原因。
“价值优先级排序是模仿行为的解药。当你必须要在好东西之间做出选择时,优先级尤其重要。如果两个东西的价值同样重要,或者你对它们之间的关系没有理解清楚,模仿就成为决策的主要推动力。我的一位大学同学曾说过:‘我的朋友和信仰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如果他最好的朋友要在迈阿密的南海滩举办婚礼前的单身派对,时间正好安排在了一个赎罪日,他会怎么做?说两件事都‘超级重要’是没有用的。如果没有明确的内心排序,他更有可能根据周围的影响做出选择。他的决定将是以模仿为导向的,而不是以价值为导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