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129)
这样的日子她无知无觉地过了五年,陈相青时常来看她,绝口不提之前二人彼此相杀时,双方失去的物和人。
有时候他不讲话,只是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喝一壶茶,天冷时喝酒,翻看着自己带来的文书和舆图。并不愤怒,也不悲伤。
也没什么好愤怒悲伤的,因为她呆滞的好似一座石雕的像,没有表情也不会说话,说不定都不怎么眨眼,无论是指责还是悲苦都无法得到她一丁点儿的反应。
陈相青很清楚这一点,他也不是一个喜好伤春悲秋的人,于是便淡淡地喝着他的茶或者酒,同情感淡得近似于无的济善同处一室。
偶尔摸摸她的脸和手,就算拥抱也没有浓烈的感情。
他眼神总是沉静的,冷峻的,仿佛心中总是攒着事,要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来一件件谨慎地反复思索,而济善恰好便是一个安静又能喘气儿的活物,大抵十分满足他的要求,因而他总来。
陈相青倒也不总干喝茶喝酒,他来了窗便是支起来的,外头飘着花、雨或者雪,济善呆呆地看着窗外那片景色,陈相青就自言自语地说上一段话。不用起头也不用收尾,没头没脑地说上一段话,一句话也用不着说完,觉得没意思了便歇住不必再说。
反正济善这回不会再问,也不会好奇,更不会摇头摆尾地用一双兽似的眼睛盯着他,想方设法地套取自己要知道的。
军情来报时陈相青也一如既往的不避着她,回忆起来大抵是哪里缺粮,哪里大雪,哪里辎重被烧,哪里败了又胜了。
在她死后,谭延舟逃走,而留下来的傀儡却一度暴乱。
陈相青为了镇压这帮暴乱之徒付出了一定代价,好容易弹压下去,却引发了朝廷一系列对陈氏,对南地世族的打压,以及南地的反抗。
百姓受朝廷与南地世族博弈的牵连,苦不堪言,开始罕见朝中原逃去,从此开始,大昭各地乱事不断,自北到南,无不有举兵造反者,聚众暴动者。
与此同时陈相青与生父决裂,携亲兵与其他八州联合自立。同年北疆不敌外族,接连失守,鞑王数次险些攻至京城。皇帝三次逃离京城,北有鞑,南有陈相青,腹背受敌。
而中原一部分人则另拥前太子,欲逼皇帝退位让贤。
天下真正大乱了。
陈相青当时在同济善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倒也平稳,只是说完之后愣了愣,然后低低地笑起来。
济善总是在做这样的事,她是那个往炮仗上点火的人,只丢手把火燃了,之后劈里啪啦响得是轰轰烈烈,还是惨烈无状,都不归她的管。
当夜陈相青再来,依旧是那副样子,淡淡的,让婢女给自己沏了茶便挥手令其退去,翻开书文看。
济善默默地坐了一会,无聊地想要打哈欠,想把腿抻直了躺下打滚。
她活泛起来了,陈相青却稳重得无聊。济善觉得这五年把陈相青过老了似的,可按凡人的年龄来说他正值青壮年,是纵马夜奔三日还依旧能够生龙活虎的主儿。
她就这么看着陈相青,看着看着,陈相青缓缓地抬起头来,皱着眉,沉着眼,是一种察觉到不对劲的警觉与下意识的敌意。
济善望着他,他也望着济善,就这么沉默地彼此注视着,他身上的气势忽然变化了,不再是原本放松的状态。
陈相青浑身都紧绷起来,正值夏日,都穿得简便轻薄,便见衣料下陈相青的肌肉隆起,是一个蓄力的姿态。
济善一愣,心说不对不对,这不是过老了的人该有的眼神啊!
仿若一只恶虎忽然在陈相青眼中活过来了似的,他的眼睛也在这一刻活过来了,迸射出滚烫的恨与怒,简直要将人烫伤。
济善猛地翻身而起滚落塌下,而就在这个瞬间陈相青已经抽刀起身,将重重一声钉在了她原来呆过的地方!
这回济善终于明白过来了,陈相青并不是不想杀她,而是他懒得对一个无知无觉的石像动手!他在等着济善活过来!
猛兽懒洋洋爬在巨石上时就会令人忘却它捕猎时的凶悍。只是这五年陈相青在她面前的模样太安稳太沉静了,为她营造了一种他心定了的错觉。
其实心根本没有定下来过,往昔的恩怨也从来没有忘却,陈相青抬眼看她,眼神凝重深刻,声音也是冷的,沉的:“你回来了。”
济善无话可说,只是悄悄挪动步伐,朝门口退去。
“噌”一声,他将长刀抽出,在手中挽了一个花,缓缓问:“你又想到哪里去?”
济善说:“我的人,都还留着在呢。”
陈相青愣了一瞬,眼神变了变。
“你杀不完的,就像是在泥里撒了一把种子,生出无数荒草,一年一年的烧,可来年总会长出来。”
他握紧手中的刀柄,又听济善道:“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过这千百年来,永远重复的,没有尽头的日子了。”
“我今日死,明日死,对我而言,不过大梦一场。之后醒来,再度成为无知幼儿,懵懵懂懂,摸索世间。运气若好,能陪着一个家族兴旺,运气不好,不过几年就被杀,随后再睡,再醒。”
“陈相青,我厌烦了。”
“假若五年前我此命尽了,倒也就算了,再度醒来,说不定连大昭都不复存在。可我没有啊,你将我这具躯体留了下来,我在这世间的记忆,权力,也都被你留了下来。”
“所以,我还是要做我之前没有做完的事。”
第69章 最怨恨,最喜欢
陈相青道:“将世人都变作你的傀儡么?然后呢,你要做什么,当皇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