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185)

他摩挲着她肩上的红痕：“我跟我母亲其实很不一样。像你说的，她温柔勇敢坚定。而我，其实内心很阴暗。我想报复，想破坏，厌烦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甚至最近，我发现我总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我的所有不堪都被约束着，你没有看见过。如果不是我母亲引导我，规训我，我或许真的会走入歧途。江洄，你会害怕吗？”

“不会。你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不好。如果哪天你真的变成你说的那种人，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所以你不能离开我，只有在你身边，我才会是个好人。”

“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人。”

“那要给好人一个早安吻吗？”

“我更希望好人做好事，去把窗帘关上，我想再睡会儿。”

她都这么说了，齐溯哪敢不从。他把被子往上提，盖住她的眼睛，然后起床穿衣服，走去窗边。

本想关上窗帘就去做早饭，齐溯却看见透明玻璃上隐约可见一个小巧的手印。这个位置高度，应该是她昨晚受不住冲撞不小心留下的。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隔空覆上那枚印记。

窗外那棵树历经百年依旧挺拔，小时候的齐溯总在树下发呆，齐悦当初也是因为这棵树选择住在这一间。

而现在，大树迎来了新的爱慕者，刚好是他的爱人。

红色的树会一直存在，屋里却换了光景。

好在，住在这里的，都是他爱的人。齐溯突然觉得幸福和满足流经了全身。

*

下午，两人驱车前往公墓。

江洄怀抱着送给齐悦的花，另一只手被齐溯牵着。

这是江洄第一次见齐溯的母亲，她想，她应该更虔诚些。

她特意选择了奶油向日葵作为花束的主要花材，一如昨天她刚到家时，家里给她的感觉。

“她会不会不喜欢这束花？”

“不会。她喜欢花，也喜欢你。”

江洄笑着看他：“都学会抢答了？”

齐溯无所谓地笑笑，看着前路：“怕你生气，再像昨天那样折磨我一回。”

江洄想钻进树洞里，假装不认识这个乱说话的人，手却怎么也甩不掉：“哎，你看看场合好不好？”

齐溯冲着天上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笑意岑岑对江洄说：“不过我妈肯定不会在意的。”

“齐悦女士怕是在跟邻居疯狂道歉呢？”

“但她心里肯定会很高兴，我终于拥有你了。”

“肉麻。”

齐悦长眠在靠坡顶的位置。十几年了，墓碑被雨水侵蚀，满是岁月流逝的痕迹。

墓碑上的照片已经看不大真切，但依然可以分辨得出，是个很美的人。

江洄从好几个人那里听过齐悦的故事，她想象过她的样子，总觉得她会再坚毅一些。

但照片里的女子，看起来顶多二十岁，鹅蛋脸，弯弯的笑眼，很是乖巧。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江洄绝猜不到这会是齐悦。

江洄怔怔地站了几秒，没法把墓碑上有着清澈眼睛的小姑娘与在异国他乡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女性联系起来。

齐溯当然明白江洄突然的低落是因为什么，他也有过一样的困惑。他接过她手里捧着的花，小心翼翼地放到墓碑前：“妈，我和江洄来看你了。”

齐溯的话再一次确认了照片里就是他的母亲齐悦。江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落下泪来。

眼泪来得又急又猛，夺眶而出，砸到向日葵的花心，被花蕊隐匿。

再次回顾母亲跌宕辛苦的一生，齐溯心情沉重：“这张照片是她自己选的，她说这是她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仅仅一眼，透过一张斑驳的照片，江洄仿佛浏览了齐悦的一生，也好像亲眼见证了她的挣扎和快乐。

她抹干眼泪，缓缓蹲下，与照片里的女孩平视：“齐悦你好，我叫江洄，是齐溯的…”

说到这里，江洄扭头看了齐溯一眼，他也在注视着她。江洄继续说：“…爱人。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齐溯跟她一起蹲着，听着江洄近在耳边的告白，他状若无意地整理附近的落叶。

江洄话不多，只挑最重要的讲。齐溯听得心暖洋洋的。

他对着母亲的墓碑说：“妈，以前我总是想，你如果没有遇到潘朝晖会怎么样？是江洄告诉我，你不会后悔你自己的选择。我的爱人，和你一样勇敢善良，我相信她说的就是你想的。”

“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有了新的家人，我会过得很好，我也会对她好的。”

齐溯说完，两人视线交汇，相视一笑。

两人和齐悦待了好一会儿，太阳也快下山，齐溯拉起江洄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江洄回握他的手，“有句话，想请你母亲见证。”

“什么？”

齐溯心里满是期待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怕希望落空的时候表情太难看。还好，江洄给了他最渴盼的回应。

“齐溯，我们，要不要结婚？”

她暂停的那一秒，齐溯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当结婚两个字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时，齐溯悬着的心被抛到了空中，是至极的喜悦，是深渊里开出的花。

“我爱你江洄。”他把江洄抱进身体里，“我爱你。”

江洄破涕为笑：“我知道。”

离开时，两个人并肩而行。

墓园安宁肃穆，树叶沙沙作响。

在他们身后，夕阳的余晖从坡顶撒下来。江洄忽然顿住脚步，向后眺望。

齐溯跟着她一起回头，除了金色的光没看见什么。他问她：“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