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春夜未燃(5)
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十五岁的温燃,能对二十二岁的薄祁闻毫无顾忌地叫叔叔,可现在的她,却怎样都羞于开口“叔叔”这词。
他太年轻了。
年轻到任何年轻姑娘看到他,都会动上凡心。
根本不会有长辈的滤镜。
又想到傅北宸那句“看上他了”,温燃忽而有种心率不齐之感,叫人无地自容。
蒋雅和问她,“那他认出你没?”
“没。”
蒋雅和冷静下来,“也是,你改了名字,当年一共也没见过几面,他怎么可能认出来,不过无所谓,你以后常见他,他总会想起来。”
会么。
他真的还会记起自己么。
温燃目色空泛地望着
夜空上那轮清冷孤傲的月,忽然就想到七年前,唯二和薄祁闻见过的两次。
那年薄祁闻刚继承家业,常常奔走于公益事业。
温燃便是他资助的第一批贫困生之一,慈善机构得知资助人信佛,便组织贫困生们去寺庙同他见面。
彼时二十二岁的薄祁闻,斯文清隽,风姿脱俗,一束清透晨光照耀在他身上,更衬出他的清贵不凡。
而当下的温燃,不过十五岁,是个学费都快交不起的穷学生。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卑微怯懦地站在黯淡的佛堂角落,望着他清俊颀长的背影发呆。
就是那时,她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云泥之别,什么叫惊为天人。
后来再见面,是她去薄氏总公司,为了感谢薄祁闻的长久资助。
温燃拎着几袋子土特产上门。
薄祁闻没嫌弃她的寒酸,反而叫人亲自把她带到办公室,以礼相待。
温燃陷在柔软的灰调沙发里,局促而茫然地坐在薄祁闻面前。
男人长腿交叠,平易近人地告诉她不用紧张,等她放松后,才与她聊到学业问题。
最后,他耐心问她,“大学毕业后,想去哪个城市发展?”
青涩的小姑娘被他注目得不敢回望他,腼腆回答,“您觉得呢……"
薄祁闻不疾不徐道,“我觉得祖国哪里都很好,但留在祖国的心脏,会更好。”
似是惊艳于他的思想深度,温燃短暂怔住。
看着他俊美的面庞,她神情稚嫩地喃喃,“那我以后也要留在祖国的心脏。”
薄祁闻闻言笑了。
或许出于对小朋友的蔼然,他没有漫不经心,反倒煞有介事说,“那你可要信守承诺。”
“……”
“我等你以后请我吃饭。”
那一幕,迄今为止都历历在目。
然而长大后的温燃才明白,很多时候,成年人的很多话,都是客套。
她甚至都不能确定,未来是否还能见到薄祁闻,他那样贵介的身份,怕是多惦念一时,都是贪念。
而如她所料,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温燃也的确没再见过薄祁闻。
独属他的那间茶室门锁禁闭,除了负责卫生的阿姨偶尔进去一次,不许任何闲杂人靠近。
那阵子北城不知抽什么风,雨水又勤又密,偏偏那几日客户很多,温燃是新来的,很多东西要学,忙得脚不沾地。
也不知工作室那几位设计师是看不上她,还是故意挑剔,因为尺寸上的事,找了她两次麻烦。
还有一回是她在帮客人试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刮到客人的头发。
那客人是娱乐圈里的一位三线女星。
在综艺节目上努力营造平易近人又高情商的形象,私下里脾气却大得宛如龙卷风。
轻轻扯痛一下,她便发火骂起温燃。
大概见着温燃是个生面孔,道歉的表情又太生硬,她骂得尤为难听,另一个店员想劝都不行。
没办法,Amy只能亲自下来。
她搭着笑脸赔不是,送了一枚胸针,这事儿才平息。
等女明星带着助理一走。
温燃又挨一顿训。
要搁别的姑娘,早承受不住了,可温燃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被罚去收拾脏乱差的库房也不吭声。
还是另一个店员跟Amy说的,说温燃拎着两大袋子垃圾出去的时候,眼眶是红的。
似是心有不忍,Amy欲言又止好几秒,到底一挥手,“她那性子,也该挫挫她锐气。”
温燃自是不知道这些。
她只知道,那天是整个八月里,最晦暗烦闷的一天。
天色阴沉,雨水淅淅沥沥,停了又下,她拖着两大袋子垃圾,扔到工作室旁巷口深处的垃圾区。
那是一条又脏又僻的小巷。
紧邻工作室。
巷子里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垃圾桶,垃圾桶对面,野蛮生长着一棵有年岁的桂花老树。
八月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
老树枝繁叶茂,树干粗壮沧桑,凋落的花瓣铺洒一地金黄。
雨后泥土散发着暴雨后灼烈而清新的草木气息。
温燃刚上班那天,就听另外两个店员提起过,她们说楼内有监控,如果想开小差,来这儿就行。
这位置只有薄祁闻那间茶室能看到,然而这房间平时根本没人能进去,几乎可以称得上监控死角。
彼时温燃就站在这棵树下,兜里有包烟和打火机。
还是前天上午傅北宸来看她时,落在店里的,他让温燃帮他收起来,尤其是那打火机,上面镶的真彩宝,贵得咋舌。
摸着上面的浮雕,温燃忽然就想抽根烟。
抽烟还是蒋雅和教她的。
她烟瘾不大,只有心情极端不好时,才来上一根。
温燃不知道这烟适不适合自己,盲目地点了一根。
后脑勺上的发髻松垮,她心生烦躁,干脆把发绳扯下来,任长发披散在肩头,图得一时弛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