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春夜未燃(9)
司机说,“您看这路况……不然,我调头换条路?”
薄祁闻半眯着眼,眸色里几分慵懒困顿,被酒精熏染的磁嗓发哑,“没事,堵着吧。”
司机欸了两声,双手规矩操着方向盘,眼神不敢乱飘。
他不算集团新来的员工,但与这位新东家相处,的确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听不少人说,这位手段很是辛辣凌厉,早年就在商界掀起不小的风浪,不然也不会把另一位大股东斗下台,稳坐继承人交椅。
他一个司机,真不懂那些,只想着不惹他生气。
可如今近距离接触,他却觉得这位掌权人,似乎也没想象中那样让人生畏,反倒比其他几位更平易近人。
不知不觉想着,薄祁闻轻咳两声。
司机机警回神,见到男人取出白色小药瓶,吞服几粒药片。
也不知道谁疏忽了,中控台杯架上本该放置两瓶比佛利山庄90H20,当下只剩一瓶不说,几乎还是空的。
司机马上说,“我这就下去给您买水!”
薄祁闻忍着苦意将药片吞下,下一秒司机就推开车门冒雨下了车。
三十来岁的男人,举止紧促,像是遇到了不得的事,好在前方十几米处便是一家便利店。
薄祁闻正准备收回视线,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便利店门口那抹纤瘦高挑的身影。
那姑娘扎着朴素的低马尾,发丝柔韧黑亮,身上的穿着便利店的马甲和浅灰色运动裤,算是丢在人堆里很难认出的穿搭。
偏偏露出的那两节纤细修长胳膊,雪藕似的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的清秀,挪不开。
眼见雨势变大,她手遮住额头,急匆匆从便利店跑出来,只为把门口成箱的打折面包和鸡蛋收回来。
司机压根就没注意到她,进了便利店。
见对方进去买东西,她忙端起那箱鸡蛋,跟在他后头进去。
距离不近不远,薄祁闻听到那姑娘脆生生的嗓音,“先生,矿泉水在这边。”
就是这道嗓音,在上午,正容亢色地对他说——“我缺钱,我来这儿只想赚钱”。
薄祁闻眸色一敛。
看着便利店里忙碌的剪影,他先是不太相信地眯起眼,继而心里诞出一道浅音,又是她。
明明这座城市这样繁华这样大,明明才一天不过,他又遇到了她。
是缘分么?
薄祁闻说不上来。
他其实不太信缘分。
司机拎着两瓶百岁山回来,递给他时,上面还沾着雨水,他伸出袖子想擦擦,薄祁闻淡声打断,“不碍事。”
喝了水,那抹苦涩的滋味总算冲淡。
薄祁闻取出一片薄荷糖,含在嘴里。
眼前路况没有一丝好转,司机呼吸起伏着,擦了擦额头的汗。
薄祁闻倒一点儿不急,姿态舒展地坐在那儿。
他好整以暇地瞧着温燃把几个箱子逐
个搬回去,回头又取出一瓶矿泉水,望着外头的雨势喝了几口。
等喝够了,就再起身回去工作,于是薄祁闻就只能看到她若隐若现的忙碌身影,不知疲倦。
后来路况通了。
司机总算喘了口气,加快踩着油门。
薄祁闻默然望着车窗外繁华流逝的街景,脑海中却一直浮现温燃那双始终清亮平静的眼。
实话说,挺意外的。
她并不像Amy说的那样,恃靓行凶恃宠而骄,反倒脚踏实地,与眼前平凡而庸碌生活自洽。
像一株杂草,即便没有足够多的养分,也能深深扎根,野蛮生长。
相反,他身边很多女人,无一例外都是花一般的存在,需要呵护,灌溉。
她们自觉骄傲高贵,实则庸俗乏味。
薄祁闻自认是个挑剔过甚的人。
可当下却说不上什么心情,只觉对这姑娘又另眼相看几分。
其实从见到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眼熟,可贵人多忘事,他一时间真想不起来。
直到这会儿思绪放空,薄祁闻灵光一现,他才在脑海记忆中定格了那张青涩的脸——
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偏瘦,穿着洗的发白的校服,扎着不高不低的马尾,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做着体操。
那时的审美不像现在,人们更喜欢明艳动人的长相,并不懂得欣赏这种没有生气的又带有攻击性的一张脸。
总之,那时的她并不起眼。
还是教导主任给他远远介绍,说,“您看,那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贫困生。”
“她妈是个哑巴,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失踪了,报警好多年也没找到。”
“他爸是个不负责的酒鬼,前两年冬天因为欠债被捅死在外面,她发现的时候,他爸已经冻僵了。”
“她应该被送去孤儿院的,是隔壁的老太太收养了她,太太条件不太好,这孩子一直过得不容易。”
说到这,教导主任叹了口气。
薄祁闻就那么抄着兜,目光不声不响地凝着她,须臾之后,他缓缓开口,“她叫什么。”
“季椿。”
“季节的季,香椿的椿。”
不算很好听的名字,要说唯一的寓意,也只是“椿”字代表的“父母”。
可偏偏她的父母,于她而言,反倒是最没缘分的存在。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小姑娘在集团见到薄祁闻时,睁着清澈的眼,怯生生地问,“先生,我未来打算改名的,您能帮我想个好名字么。”
薄祁闻想,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先笑了下,然后问她,你想要怎样的名字。
小姑娘短暂思索两秒,说,“我想要个听起来温暖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