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134)+番外
门外响了两声喇叭,庄齐从他肩膀上起来,“我走了,晚上见。”
“好,路上小心一点。”
庄齐上车时,静宜一眼就看到了她颈侧的红痕。
她笑了声:“看来你哥没什么事嘛,还这么好的兴致。”
庄齐顺着她看的方向,低头摸了一下,“他说不是什么麻烦事,可能不要紧吧。”
静宜说:“就跟你说了,你哥做人做事那么谨慎低调,能有什么事啊?你呀,瞎操心。”
在其他所有事情上,唐纳言的确谨慎低调,唯一只有在她的事上,不谨慎也不低调,三番五次顶撞父母,和张家结仇。
庄齐眨了一下眼,“哎呀,我比较敏感一点嘛,哪有你胆子大。”
山中清幽宁静,洪亮的敲钟声从高塔上传来,一股终年不散的烟火气,把四面的墙壁熏得油润润的。
庄齐走在山路上,像走在一个烟雾缭绕的梦里,和走在哥哥身边感觉很类似,只不过这个梦就要醒了。
寺中游人如织,有小和尚领着她们去后殿,因为静宜的妈妈提前打了招呼,好叫她们俩和其他人分隔开,安心地参拜。
她们在观音殿里停留了很久。
出来时,路过一处偏厅,年迈的住持坐在蒲团上,拨着佛珠与弟子们讲经,说的是佛祖割肉饲鹰的典故。
庄齐没多待,和静宜相携走远了。
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她悲哀地想,自己何尝不是哥哥用血肉喂养大的虎和鹰?
因为对小妹妹生出的恻隐之心,险些把一身所有都交付出去。
庄齐又想起这故事背后的寓意。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抬起头,迎着廊下薄薄的日光,忽然笑出来。
哪里来的地狱?
阶层两个字,不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吗?
两人从寺里出来,走下去时静宜拱了一下她,“哎,许的什么愿?”
“两个。”庄齐不信讲出来就不灵那套,她信奉心诚则灵。
“什么呀?”
庄齐认真地说:“一是唐纳言平安顺遂,二是叶静宜平安顺遂。”
静宜有些吃惊地问:“为什么还有我呢?”
“因为我要走啦。”庄齐在石阶上停下,扳过她的肩膀,眼中泪光点点,对她说:“静宜,我就要去美国读书了,也许不会再回来,你日后方便出国的话,一定来看我好吗?”
静宜蹙着眉啊了一声,“你怎么......那么突然就要走啊?”
庄齐点头:“嗯,我影响我哥太多了,非走不可。你肯定也听了不少闲话吧,只是没对我讲。”
这倒是把静宜给问住了。
谣传当然没少听,他们这么不避嫌地住在一起,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唐纳言是假君子真小人,养大妹妹也只是为供自己取乐,但由于他的儒雅形象深入人心,更多的,都是在说庄齐继承了她爸的风流秉性,连哥哥也忍不住要勾引。
她每次听到都要骂过去,“瞎说什么呢你们!人家就不能是真心相爱啊?心脏看什么都脏是吧!”
渐渐的,再讨论这些的时候,大家都识趣地躲着叶小姐,不在她面前提起了。
静宜扶着她说:“不要管,他们本来就喜欢无事生非,谁都能编排两句。还有说我在国外养了个孩子的呢,听到都要气死!你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孔大圣人来了,都要带着一身的流言蜚语走。”
庄齐被她逗得笑了。
这种话,她自己也没有少听过。聚会上那些探究的眼神,庄齐都装作看不见,人们在议论她和哥哥什么,她也假装听不懂。
但她没有想到,会积毁销骨到这种程度。
庄齐说:“我不是为这个走的。我是怕我一直在他身边,将来对我哥造成更坏的影响,这比让我离开他还难受。”
她知道,知道在权势地位面前,自己有多渺小。
所以庄齐想,她宁可唐纳言高坐庙堂,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过着呼风唤雨的日子,哪怕代价是她远走他国,一辈子不回来。
静宜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是问:“你决定了,想得很清楚了?”
“想得再清楚不过了。”
静宜抱了下她,声音也有点颤了,“你真狠得下心。”
庄齐也抱住了她,“我真舍不得你。”
拿到签证的那个上午,庄齐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波澜,很平静地付款订机票。托了唐伯伯的福,比正常审核要省了很多时间,大概也巴望着她能早点走吧。
这些天庄齐都游荡在衣帽间里,心里不断计较着要带些什么走,等到了离开的那天,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去机场,免得叫哥哥起疑。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那么快。
今天晚上的局是早答应好的。他们这群人大学毕业后,还没有正经聚过,趁着冯幼圆就要启程去香港,一起给她饯行。
庄齐和静宜一块儿到了胡同里。
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挑了个安静角落坐了,自己一个人喝着酒。大约是心里有事,喝起来也没什么数,很快就下去了一瓶。
周围说笑声太大了,人人都勾肩搭背地说着日后的打算,以至于谁都没注意,三折翠竹屏风前,坐着的那个穿丝绒旗袍的女学生,她抱着月琴,一字一句,唱得娓娓动人。
只有庄齐在听,她脸颊红得像滚烫的云霞,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喝多了酒,感官也随之下降,听了好久她才听清,女学生反反复复唱的,都是那一首《别鄞女》——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