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夏(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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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头顶繁星辽阔。
Paulo酒都喝到嗓子眼了,还不忘把最后几个烤鲈鱼硬塞下肚,吃的太撑,脸当即皱成了一团。。
Martim摁着自己和Paulo比喝酒喝痛了的太阳穴,嗤了声:“(怎么没撑死你?)”
Paulo直气壮:“(最后几个,不吃浪费——)”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瞪大眼睛捂住嘴,扭头就往洗手间冲。
吐的太厉害,实在没力气走回自己家,Paulo耍赖留宿程在野家客房,Martim怕他晚上撒酒疯把程在野房子烧了,也和他一起留了下来。
其他朋友要么有人接要么住的近,相互告了别之后,小院登时就静了下来。
这片沉寂显得靠在凉廊边的姜守言越发孤寂。
凉廊隔一段距离有一盏壁灯,壁灯昏黄,只能照个大概的轮廓,而姜守言就站在灯与灯之间覆盖不了的昏暗处,慢悠悠点燃了一根烟。
程在野拿了车钥匙从客厅出来,在庭院里找了好一阵才看到姜守言的身影。
他好像和夜色融为了一体,只有指间橘红一点火星带了点活力。
程在野的脚步就那么在原地顿住了,但没顿多久就看见姜守言偏了头,他几步向前,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车放在露天停车场晒了一下午,拉开门热气直逼面门,程在野摁开车载空调,姜守言低头系好安全带。
车缓缓开出庭院的铁门,路灯昏黄的光线一道一道从姜守言脸上晃过,姜守言有点精力不济,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很疲倦。
他低头从烟盒里抽出来根烟,在程在野余光范围里晃了晃:“介意吗?”
程在野偏头看了一眼,左手离开方向盘,帮他把窗户摁了下来。
夜风吹拂起姜守言松软的头发,烟味也跟着绕到了程在野鼻尖,前方红灯,程在野停下车,问出了从出庭院起就一直绕在心口的问题。
“姜守言,你不开心吗?”
姜守言手腕搭在窗沿边,缓慢抖落蓄长了的烟灰,他像是有些惊讶程在野的问题,眉眼很生动地扬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是因为我表现的太沉默了吗?”
姜守言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但程在野觉得他现在的沉默和白天不一样。
或者说姜守言白天和夜晚的情绪有一点不明显的割裂,这点割裂很难被捕捉,刚有个苗头,又会被对方游刃有余地盖过去。
车灯晃过搭在车窗的手腕,姜守言把烟慷慨地递到了程在野面前,不算太近,需要低头才能够到的距离。
姜守言笑着问:“要吗?”
程在野盯着面前那根细长的香烟,脑子里想的是上次在酒吧里的姜守言。
他的思绪轻而易举被带偏了,随后尝到了淡淡的酒味和烟的苦味。
姜守言的烟抽起来有点苦。
程在野皱了皱眉,顺着姜守言收回去的手看到姜守言的脸。
火星被吸得亮了几分,他偏头吐干净唇齿间萦绕的烟雾。
灯已经变了很久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许久没动。
姜守言缓缓出声提醒,声音里有不明显的笑意。
“灯绿了,程司机。”
程在野无声收回自己的视线,脑子里全是姜守言吸烟时微张的嘴唇。
十几分钟的路程没一会儿就到了,姜守言下车和程在野说谢谢和再见。
他缓步走上二楼,关上门被黑暗包裹的瞬间,脸上的笑意就淡了,那点仅剩的活力好像也跟着被抽空了。
姜守言很容易疲惫,好像他的活力有个限定期,夜幕一降临,整个人会莫名变得迟缓。
但他同时也很会控制情绪,即使精疲力尽也能让自己的微笑无懈可击,直到回到无人之处。
姜守言没开灯,几步走到沙发躺下,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又站起身,推开客厅的窄窗,背靠着窗沿,在两花瓶向日葵边抽起了烟。
浪声一阵一阵从远方传来,姜守言一根一根抽着烟盒里的烟。
他不曾意识到进门这么久楼底下都没有传来汽车离开的声音,也没有在推开窗的时候发现不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
程在野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二楼。
风把姜守言本来就宽大的短袖吹得鼓胀,显得他单薄又轻飘,在烟雾缭绕的窗台边摇摇欲坠。
程在野看到了姜守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些被他藏在懒散沉默下的孤寂与不安,以及在夜色里缓慢流淌的隐晦的自毁倾向。
程在野并没有要窥探的意思,他只是想等楼上亮了灯再走。
姜守言晚上表现得有点奇怪,他很不放心。
程在野绕着建筑走了半圈,站在街道边的路灯下,直到二十分钟后,姜守言推开客厅的窗,一根接着一根开始抽烟。
程在野意识到不能任由姜守言这样独处下去,但他又清楚地知道现在去敲门,面对面说话不是个很明智的决定。
所以他转身走到几步外的草坪坐下,草坪后面有一大片茂密的灌木丛遮盖了他的身影。
随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姜守言的电话。
那边没响多久便接通了,大概就是正常从口袋摸出手机,看屏幕显示的来电名称,然后滑动接通的时间。
“喂,程在野。”
姜守言的声音很平淡,如果不是在他楼底下,看到他神经质一样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程在野或许也会被这平稳的声音糊弄过去。
他心里有些乱,没想好要说什么,就随便编了点东西。
“我已经到家了,Paulo在沙发上醉得昏过去了,Martim刚把他抗上楼,”程在野编起谎话来都不带停顿,“你呢,你睡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