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111)
端王恶狠狠一脚踹在景福身上,将他整个人踹翻过去。胸膛都被踹得裂开,一丝鲜血自景福唇边涌出,被他抬手擦去。
他痛苦道:“……宰不了。”
端王面色阴沉,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左相带人赶过去了。”
“他的身手……宫宴那日,您是领教过的。一个岑闻远还能靠人堆,加上顾砚时……很难。”
景福顶着巨大的压力,艰涩地说完这话。
西域使臣来朝那回的宫宴,端王不过是言语调戏岑听南一番,就被顾砚时找上门来,由头都未找,不由分说地将端王左臂生生卸了下来!
端王身边武力最高的侍卫一齐上,都不能奈他分毫。
一个文人,偏有这样的好身手!
端王那次痛狠了,缠着绷带去宫里告了几回御状仍旧徒劳无功,李璟湛打着圆场地袒护顾砚时。端王再恨也只得将恨压下来,等日后寻着机会再报此等奇耻大辱。
却不想,这样早就再次对上了。
想到顾砚时的冷脸,端王倏然打了个寒颤,被迫一点点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难得端出点养尊处优的王爷气度
来。
“又是顾砚时。好他个顾砚时,怪道是岑听南来拒这旨!好好好。”
端王一脸菜色,景福瞧着,只觉得比院内落叶都还要枯败。
……他们端王府,不会真就要这样完了吧?
端王兀自在原地打着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不对啊,顾砚时接人是看在岑听南面子上,宴席上护她又跟护什么宝贝似的……如果这样……”
“如果这样……李璟湛为什么还要赐美人给顾砚时?”
端王的脑子早在美人身上溺死了,此刻重新调动起来,迟滞得很。
“他同顾砚时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如今却要趁着顾砚时不在,特意下旨插个人,是想安排人进相府……?”
“若岑听南是个脊梁软的,真接了这旨呢?”
“等顾砚时回府,纵是他能翻天,也已成定局了。岑闻远见到自家妹妹受此等大辱,定不会甘愿……”
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闪念而过,端王喜上眉梢:“或有转机,或有转机!备马车,去永安侯府!”
景福立时从地上弹起来,一叠声应是,用尽全力朝外跑。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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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如水,吐息皆成白雾。
岑闻远巡视完林子附近一圈,坐到顾砚时身侧,重重吐出口浊气。
“三十八具尸体,几乎都是死士。”
他受了伤,左手几乎半废,回京中少说得养上三月。
若不是顾砚时带着人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岑闻远没想到,自己这妹婿竟还有这样好的身手。一柄寒剑使得飒沓流星一样,十步杀一人。
狠、且准,不像没饮过血的。
岑闻远对他迂酸文人的印象扭转了些。
“谢了。来得及时。”他借着火光,右手举着身上撕下的布,弯腰去叼起酒壶,想给自己包扎一番。
动作做得有点艰难。
“噼啪。”
木头在火堆里溅起四散的星子。
照出顾砚时清朗侧脸。
“我帮你。”他平静地拿起酒壶,橙黄色的光影落在他身上,比天上的星子还清莹明亮。
岑闻远见着愣了愣,扬起头道好。
岑闻远没见过杀了人后,还能这样干净的人,半垂着眼,清清泠泠,好似方才一剑割喉的杀神不是他。
这双手握得住笔,也握得起剑。
想来应当也托得起娇娇儿的一生。
“好了。”顾砚时声音不含什么情绪,却平静得很有力量。
岑闻远心头松泛了些,挠着头,心一横问出萦绕心头多时的大石:“……今日我们一路行来,偶有传言,那圣旨……”
顾砚时直了直身子,似青松覆雪,一双眼剔透而干净。
这青松突然扯出个笑来:“这圣旨,我比阿兄,没早多久知晓。”
“所以接下来几日,我们或得快马加鞭。”顾砚时抬眼,看着皎月,“要辛苦阿兄了。”
岑闻远咧着嘴朗笑:“应该的,自是应该的!”
想起娇娇儿那性子……连圣旨她都敢拒,岑闻远颇同情拍了拍顾砚时的肩头。
顾砚时垂着的眼睫如浓鸦,被火星撩拨,星子映在他瞳孔。
琥珀色的眼里漫出点想念。
李璟澈这月余的纠缠,他都看着呢。
本想回去后好好给小姑娘立立规矩的,没想到圣旨这件事,她能做得这样漂亮。
顾砚时突然改主意了。
既然她这么乖……那得奖励。
他从来都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第56章 无言上西楼
闭门五日,听了五日太监喊门,岑听南忽然只觉这日子沉闷得很乏味。
外头人声鼎沸的,听得出有很多看客。
络绎不绝,接班看戏似的,等着这圣旨落地,等着岑听南打开高门,恭恭敬敬将门外头的女子接进来。
更等着左相现身那一刻,看看他究竟是会责怪夫人,还是为夫人红颜一怒?
这结局,就连岑听南自己都不知道。
这几日琉璃怕她难受,变着法儿地叫厨房给她做好吃的。
岑听南捧着一碗芝麻馅儿的元宵,窝进躺椅里,被碗中热气熏得眼睛都眯起来。
隔着高墙,女子的啜泣,太监的劝说,看客们的嬉笑,混着甜腻乌黑的馅儿,被她搅合在一起吞下肚。
那滋味,有趣得很。
“还没到元宵呢,先吃上了。”岑听南盯着玉碗中白胖的元宵弯了弯眼,“别叫厨房做啦,回头该吃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