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19)
“这故事讲得好!当赏!三日后岑府与左相府的好事,说书人可也要说得这么精彩才行啊!”
是以不到半日时间,整个上京城都知晓了将军府与左相府的好事。
连兵部侍郎府中都在传。
王初霁将茶盏摔得满地都是。
王元武斥道:“混账东西!这可是永安侯府赏下来的青瓷冰纹盏,缺了角可就不圆满了!”
王初霁哭哭啼啼:“你镇日都说什么圆满,怎么不许我一个圆满呢!”
王元武抱着碎了的盏心疼得直唤:“哎哟哟碎了碎了,我怎么没许你个圆满?昨日厚着一张脸将左相邀来府上的是不是你爹?胡搅蛮缠不让他走的人又是不是你爹?连天公都做美下雨替你留人,你一个女儿家举着把伞奔出去,也没让人家看上你,怪谁?哎哟哟我的茶盏啊,不孝女,简直就是不孝女!”
王初霁尖叫着又将桌上茶盏推倒一片。
“你你你!左相同那岑家二姑娘不过也就见过一面吧?你同左相可是在多次宴会上见过数次了!你比不过人家拿我的茶盏发什么脾气!”王元武气得口不择言。
王初霁红了眼圈:“那岑听南生得这样貌美,还不是爹娘给了副好皮囊?我呢?我爹长什么样你心里没数么?还提什么从前的宴会,若不是你从前站错队,我至于跟着永安侯府的人去踩顾砚时吗?他如今得了势能给我好脸色就奇了怪了!”
“啪。”
王元武一巴掌扇在了女儿脸上。
“茶盏可以碎,这话却不可以乱说。知道了吗?”王元武冷脸看着王初霁,一双眼里,都是漠然。
王初霁猝不及防捂着脸,好似被吓傻了。
半晌,才呆愣愣点了点头。
王元武便又换上了熟悉的神色:“哎呦呦我的茶盏啊,乖女儿莫哭,日后爹爹再替你寻个机会,定要让你接近那顾砚时!他当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依附着圣上爬到这位置的走狗。还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
王初霁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这次却没再敢让泪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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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言。”乾云帝垂首把玩着手中一个玉佩,未曾抬头,“你可想好了?”
顾砚时从军营归来,乍见御书房里昏暗一片,微蹙了眉:“何故不让光透入?”
乾云帝沉默须臾:“如今,也就你还记得问问孤。”
顾砚时:“贵妃娘娘也是时常记怀君上的。”
“呵,她若记怀,便不会将孤送的玉佩都退还了。”乾云帝极轻地笑了声,怕惊扰了黑暗似的,“她在怨孤啊,怨孤为了制衡,将你的一生都牺牲。”
顾砚时不置可否。
“可是子言,她怎么不想想,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今日娶将军女儿的,就得是孤了啊……”
“孤同她中间横亘了这样多的人,孤实在不想……不愿……”
顾砚时的声音冷冷清清回荡在殿中:“贵妃娘娘会理解君上的。”
乾云帝却没再接这话,良久,问道:“子言,你会不会也怨孤?”
“臣,无心情爱。”顾砚时道,不辨悲喜。
第9章 喜鹊枝头闹(3)
“无心情爱?”
“那是你还不懂情爱的好。”乾云帝摩挲手中玉佩,摇着头开口,“倘若有朝一日,你得了情爱滋味,便会回头怨孤。”
“怨孤让你在最好的年纪,娶了不爱的人,还得同她相守一生。”乾云帝缓慢地抬起头,好似苍老了数十岁般。
每回他同孟瑶光吵了架都是这幅模样。
顾砚时早已见惯不怪。
他只是可惜,可惜那年意气风发说要改变山河的少年逐渐模糊了身影,亦可惜那个笑起来眉眼里都藏着光的姑娘也终究被锁在了深宫之中。
像笼中缓慢衰老的鸟儿。
他给不了这只鸟儿自由,只能偶尔劝一劝养鸟人,对这鸟儿……好一些。
于是顾砚时敛眉:“想来人在世间一遭便是如此,不是每个人都同圣上一般幸运,能得所爱之人相伴身侧。臣的确无意于岑二姑娘,却会担起应有的责任不负岑二姑娘——只要她的父兄不负盛乾王朝。”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乾云帝倏地在昏暗中笑出声来。
那笑声似浪,一层高过一层,在最顶点处戛然停下。
“顾子言啊顾子言,你快至而立之年,却还不懂情之一字。”
“也不知是可悲,还是幸福啊?”
顾砚时沉默良久:“臣的确不懂情爱。臣只知,钟情一人,不是要叫她难过的。圣上懂情,也懂何为爱,您爱着子民之时,尚且知道要轻赋税、重民生,要让天下百姓都吃饱饭。”
“可为何——到爱一个女子时,却要叫她处处伤心,回回落泪?”顾砚时声音愈发透出股冷,“如若这便是情爱滋味,臣宁愿不识。”
乾云帝额头青筋暴起:“混账!孤与贵妃岂是你可随意置喙的?!”
顾砚时没有言语,似青竹般的脊背却挺得愈发硬直,在一室沉默中,无声同谁对抗着。
乾云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却在抬首见到那抹永远孤桀的身影时,骤然卸了劲儿。
这么多年,走到这个位置,
他和瑶光都变了,他们不再默契,不再同行。
只有顾砚时,什么都未变,岁月仿佛格外优待他。
他总是清清冷冷,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路上,在他身上谁也看不见来路,也仿佛望不见归途。
他总是平静,却狠戾。
只是世人少见他狠戾一面,都只道左相顾砚时为人清攫高雅,似青竹,似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