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28)
岑听南不声不响从床上下来,穿好鞋袜坐在桌前等着。
顾砚时一回头就望见她这般乖觉模样,心下失笑,面上却不显。只是想着将军怎么还说她挑食,瞧着,分明是个爱吃的。
膳房准备得很快,小厮拎着食盒过来一掀开,扑鼻的热气便涌了上来,钻进岑听南胃里,将她饿了一天的皱巴肠胃抚平不少。
可再一看,竟然是饺子。
她那点兴趣又淡下去了,谁大半夜吃饺子的呀。不会还是喜婆端来给她生吃那几个,又下锅煮熟了呈上来的吧?
他堂堂一个丞相……也太节俭了。
岑听南拿着筷子,有心去拨弄看看,又碍于礼数几番犹豫想落筷,最后到底还是前世饿了半年的惨痛记忆占了上风。
不喜欢是不喜欢,但不能浪费粮食。
岑听南蹙着眉,小口地咬开一个角,试探性地吸了一口,却发现是她最喜爱的三鲜馅儿!
鲜嫩又清甜,混着温热的汁水滑进唇齿之间,一点儿也不腻,好吃得她眼都眯了起来。
这番试探落在顾砚时眼里,他几乎是冷笑着道:“放心,现包的。只放了虾仁、鸡蛋与海参、干贝——不过我倒是以为,你会直接落筷的。”
当初岑大将军塞给他岑听南的忌食名单,几乎比户部呈上来的一个县人口名录还要长了,他扫了一眼,没记住,也不想记,直接送去厨房叫他们日后做吃食避开这些食材。
他的脑子,不是用来记女子吃什么、不吃什么的。
他这话刺得直白生愣,阴阳怪气的。
岑听南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强烈而明显的情绪,却没什么力气同他计较了。低头又用了一两个,才满足地轻按了按肚子:“吃不下了,左相大人能帮忙解决几个么?”
她吃得眉眼都弯起来,月牙似的,快乐又满足,像只餍足的猫儿,还惦念起他来。
顾砚时那点奇怪的不满就散了。
“明日早膳,想用什么?”他没回答,却伸手拿过筷子,就着她用过的碗,直接吃了起来。
岑听南面上一红,故作镇定道:“这时辰吃了三只饺子,明日早膳只怕还未消化,不用也行。”
话音刚落,顾砚时的脸便沉了下来:“怪道你肠胃不好。五脏者,皆禀气于胃,胃者五脏之本也[1]。食无定时,如何能好?”
……啊?
岑听南被他说晕了。
“罢了。”顾砚时摇摇头,伸出手将她从桌边拉起,“消消食再歇下。”
于是岑听南的新婚夜,就被自己的新婚夫君拉着,在房里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浑身疲累都渗出汗来,又叫了水两人隔着屏风擦过一回,才被准许歇下。
谁的新婚夜能是这幅景象呢?
岑听南有心同谁说一说,却发现,自己连个能讲一讲这桩荒唐事的人都没有。
半是哀愁半是感叹地歇下,原本以为能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可约莫才过个把时辰,她便昏昏沉沉转醒。
胃里难受得紧,到底还是积了食。
她想叫琉璃,又怕吵着顾砚时,撑起身下了床,想去门边叫人。
却在路过屏风时骤然秉了息——榻上没有人。
顾砚时不在。
他去了哪?难道是出去小解了?他今日饮了那么多酒,也是有可能的。
岑听南坐回床上,此刻外头是最深重的夜,门边守夜的丫鬟都歇下了,四野安静无声。
她等了许久,顾砚时都没有回来。
他说,今日是他们大婚,若他不留宿房中,于她名声无益。
可此时此刻,明月仍旧高悬树梢之上,他却不见了踪影。
岑听南四肢冷了又回暖,渐渐找回理智。
她拉开房门,迈了出去。
第14章 雪腻书香中(1)
初夏的夜早已不再料峭,风拂过脸上只剩下和煦的柔。
岑听南心里远不如看上去这般宁静。
玉蝶紧跟在她身侧,压低了嗓问:“姑娘怎么不歇着,这是要去哪?”
岑听南紧了紧身上的衣袍道:“白日叫你趁着大婚没人注意,将左相府的地形记下来,可记住了?”
玉蝶拿出一卷羊皮卷:“都画在上头了。”
岑听南抖开羊皮卷,指着西侧一处:“去书斋。”
她不知道顾砚时这大半夜跑哪去了,去哪都与她无关,但如今他不在……倒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顾砚时是个文人,端瞧他书斋的位置与规模,就知定然不会像爹
爹的书房那般只是个摆设。
岑听南觉得或许能从中寻到什么关于朝堂形势、北征事宜的线索。而若是错过今日,不知还要等到何时了。
虽然冒险,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只能赌一赌。
走在夜色之中,纵使有地形图作指引,岑听南还是险些失了方向。
丞相府极大,当初乾云帝继位时第一刀就斩向了自己的亲叔叔邕王,这宅子便是当年富甲天下的邕王名下其中一处空置的五进门宅院。
只看那将半座山都搬进宅邸里的后花园,便是远近都有名的大手笔。当年岑昀野听说这事后还愤慨不已,常念叨前线将士打仗时常干粮都吃不上,却有达官贵人仗着出生就能随意敛尽半个天下的身家。
宋珏说他是馋人家后花园的风景,岑昀野也不恼,大笑几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夫人。那样好的山水,给你和娇娇儿解闷儿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戎马一生,这点富贵总该能给妻女挣来的吧?”
可惜爹爹没能要到这处宅子。李璟湛只封了个镇北大将军给他,将这处人人都眼馋的宅子给了顾砚时。